床铺随着体重传来轻微的震颤,苏清词忽然觉得他有点可怜。一颗明媚灿烂的向日葵不该枯萎的,怎么会变成这样呢?苏清词笑自己是蛀虫,一意孤行的扒着向日葵的根茎,想爬到它的花房,却浑然不知被他爬过的根茎早已千疮百孔。
“景臣。”
苏清词叫一声,叫裴景臣的名字,裴景臣猛抬头,深切刻骨的望着他。
“你觉得icu可怕吗?”
苏清词说。
裴景臣没接话,等着苏清词继续道:“虽然是单人病房,但我耳朵好使,我能听见隔壁住的女人跟我聊天,她说小伙子,住你右边那个老太太今天醒了吗?我说没有,她松了口气,说没醒是好事,我问她昏迷不醒还是好的?她苦笑一声,说老太太如果醒了,肯定又要拼命扯掉氧气罩和鼻管,还有身上那些粗粗细细的线。”
裴景臣怔鄂。
苏清词缓了缓,又道:“她还说,老太太的床位之前是个肝癌晚期的大爷,每天痛不欲生,被病魔折腾的不人不鬼。后来他趁医护人员不注意,自己拔掉氧气管,半个小时后去世了。”
“icu里很安静,连护士走路都是轻飘飘的,可那里也很吵,医疗机器运转的声音特别大,它们合在一起,震耳欲聋。”
苏清词看着自己手背上的针头,“知道我每天的感觉吗?多爬一层楼梯好像要了老命,阴天下雨时仿佛全世界都跟我抢氧气,走路慢得像个老头子,穿件衣服都要累的气喘吁吁,鲜血堵在喉咙口往上涌的感觉真的很难受。裴景臣,我不想苟延残喘,这样何必呢,既痛苦,又浪费,没有任何意义。我要体体面面的,有尊严的活着,有尊严的死去。”
裴景臣心脏骤颤:“苏清词。”
苏清词:“如果我油尽灯枯了,不要把我送到医院抢救,更不要让我被剥光衣服送进icu。”
短短几分钟,裴景臣失去了全身力气,这个时候如果有人推他一把,他肯定会瘫软倒地无论如何也爬不起来。他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光维持呼吸就已经竭尽全力了。
“那我呢?”
裴景臣终于能说话时,发现自己嗓音嘶哑的不行,语不成语,调不成调。
裴景臣悲切而绝望的看着苏清词:“我怎么办?”
苏清词被这四个字逗得一乐:“你这话问的好没道理,你才二十七岁不到,有才华有颜值,身家过亿,还愁找不到老婆孤独终生么!”
深夜,沉淀一整日的大雨终于降落了,雨水密集的鞭打着门窗,院中的绿藤在狂风暴雨中飘摇。
裴景臣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明明完好无损,却硬生生体会了一场千刀万剐。
暴雨如注,直到凌晨还在下个不停,丝毫没有减弱的趋势。温萌萌顶着暴雨而来,同行的护士为苏清词换药,又过去一个小时,天色大亮,吊瓶终于打完了。
护士把苏清词的手递给裴景臣:“不要揉,按五分钟。”
苏清词睡得很熟,连屋里多了两个人都不知道。温萌萌和护士去外面坐,裴景臣在卧室里陪他。
床头柜上放着苏清词的手机,这一夜发生了太多事,裴景臣才发现手机屏碎了,本能记下品牌和型号,等雨停了就去专卖店买个同款。
手机拿在手里,裴景臣上划开锁,提示输入密码。
他们之间没有秘密,他的手机从来不怕被苏清词翻,苏清词也是一样,可他们从来没翻过对方的手机,既是一种默契的信任,也是一种尊重。
裴景臣把手机放回原位,拿自己的,结果没电了。无奈,他只好再拿苏清词的手机,轻声解释道:“我就看看天气预报。”
边说边输入自己的生日,不对。
裴景臣微愣过后,心里流淌过一丝失落,因为从前的苏清词不管什么密码都是设置的他的生日,他还调侃说你所有银行密码也是我生日吗?苏清词笑眯眯的让他猜,不用猜,肯定是。
不是裴景臣过度自信,而是苏清词给予的自信。
再输入苏清词的生日,还不对。
裴景臣怔了怔,手指轻颤,鬼使神差的输入1001,解锁了。
和门锁密码一样,有什么寓意吗?100加1?10月1日?国庆节吗?裴景臣困惑的看向睡梦中的苏清词,试图从他脸上找到答案。
看着看着,裴景臣心里一乱,忍不住凑近点,再看,仔细看。
裴景臣浑身一震,1001,10月1日,是国庆节,是黄金周,是他第一次见到苏清词的日子!
黄金周,公园里的人明显增多,大家都汇聚在北门,因为这里的娱乐设施更丰富,连小孩玩的滑梯都是三相的,裴景臣也想上去过把瘾,但滑梯上都是些比他年纪小的孩子在玩,他也不好意思去挤,想到南门也有滑梯,就过去了。
一南一北,天壤之别,北门热闹的跟菜市场似的,南门这里要多荒凉有多荒凉,连流浪猫都不稀罕过来,被金秋染红的枫叶落了满地,更添萧瑟。
裴景臣有点想走了,虽然大中午的不至于闹鬼吧但是……
裴景臣无意间看到地上有东西,以为是同龄人玩的井字大作战,走近了瞧,不仅眼前一亮:“画的真好。”
那是一只麻雀,用石头尖锐的角划出来的,不是裴景臣惯常见过的简笔画,而是电视里展览的那种工笔画,栩栩如生,细节到了每一根羽毛都勾勒出来了。
裴景臣佩服的五体投地,三步之外还有,喜鹊,鹦鹉,乌鸦,黄鹂,全是鸟类。
仅用石头就能画出这么丰富多彩的画,玩电脑很牛逼但连直线都画不直的手残党裴景臣惊艳的血脉膨胀,不知不觉挪到了滑梯底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