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平三年六月,天下众目投长安。
成帝献降于贺兰泽,确切的说是齐泽。
裂土分疆、民不聊生的半百年轮后,天下重归于三十多年前那个漏夜天被拼死护送出长安的襁褓小儿。如今,龙章凤姿的新君。
然而,六月末受的降书,接掌的长安司隶,继任君主的人却并未出现在未央宫中,甚至不曾出现在长安城中。只知三军待命,留守洛阳城。
直到七月下旬,方见泱泱兵甲,护车驾入京来。
是幽州边境告急,新君亲自领兵从鲜血未干的战场下,再赴杀机四伏的边关。护疆土,保民生,接至亲。从车驾归来,上至高官权贵,下至市井黎民,除了传颂君主的英武,更是对幽州城中守城的妇人,口口相颂。
论起她,京畿的臣民,认识者过半。
谢家第五女。这新君的妻。后来和离二嫁的妇人。再后来丧夫葬生火海的女子。兜兜转转,竟是十数年光阴打马过。与君同归。
长安故旧,还不知这悠悠岁月经年事。
只是看见入城门的车驾共三辆,却只有两辆入宫门。剩一辆,归谢园梅林处。
便也有部分人暗猜,许是这谢氏女守城有功,得君封一尊贵的诰命,享余生荣华。自然,这是极少数的人。
皇城中的门阀权贵,虽不是分外清楚、然还是隐约闻得一些边关秘事。譬如,缘何皇太孙在数年前如日中天之际骤然失踪便遑论东线而来的八州将领和高官,更是看清了此间关窍。
果然,八月廿七,贺兰泽登基礼毕,仅三日后便诏书于谢园,为天下闻。
朕闻乾坤定位,日月得天。惟内治乃人伦之本,而徽音实王化所基。咨尔谢氏第五女,钟祥勋族,秉教名宗。允赖宜家之助,当隆正位之仪。兹奉皇太后慈命,以金册金宝,立尔为皇后。内御后廷,以兴宗室;外辅朕躬,以明法度。钦哉
乃立后诏书。
谢琼琚于谢园领旨谢恩。
这处归属谢氏府宅,亦是他们初遇的地方。他要她依旧从闺阁出,待他迎,故选此地。她亦不操心,一切皆由他。
当日在云中城中,他们已过文定,如此六礼便剩请期,和亲迎。
请期便是选定成婚的吉日。这处
无需贺兰泽和谢琼琚到场,皆由杜攸为媒主持。最后择出佳日,日子定在这年的十月十二。
期间,皑皑换了一身私服,从宫中跑来谢园,告诉母亲她偷偷去朝鹿台看了请期仪式。
由太师杜攸主持,由司徒、司空、左将军、执金吾充任太常职务,再有太中大夫、太ト、太史令等四十九人戴皮弁、着素绩,以礼杂卜筑,太牢祠宗庙,方待吉月日,请出佳期。
皑皑道,“其实今岁九月和明岁三月里,有两个比今岁十月更好的日子,大臣们原是建议父皇等明岁不迟,届时皇后的衣可更繁,冠可更重,仪式亦可更隆。
谢琼琚问,哪个大臣提出的
司空。就是三舅公大司空,他这会倒也给阿母言语了。”
皑皑道,不过阿翁拒绝了,只道是国之初,百废待兴,不可铺张。
“阿翁也真是的,都一国之君了,还不紧着悠”
谢琼琚笑了笑道,“是阿母两月未督促你温书,还是入了这富贵繁华地,你这脑子可是懈怠了。”
皑皑想问何意,谢琼琚已经不再理会,只又问了阿梧境况。皑皑道,“阿弟有些水土不服,父皇便不普让他分宫而住,只在未央宫就近宣政殿的偏阁住下,由他自个看顾。阿翁让您放一百个心。
谢琼琚颔,她放心。
是故,得短暂的一刻安宁,心宽体胖。养出菱花镜中的朱颜色
谢琼琚看着镜中的自己。
她很清楚,早在二十五岁那一年,便已生白,眼角细纹出。是年寿至终,大限将至。然也是在那一年,他弃天下带她远走,扼住她渐生的皱纹,让华转乌。
转眼又是七年过,幸她还存着往昔模样。姣容,灵韵。在眉宇间淌过万水千山的沧桑里,不普消散。
到此时,螺黛描眉,胭脂扑扫,额间落花钿,鬟髻簪珠冠。加步摇,饰簪珥。身披蚕衣,上玄下续,带缓,佩绲带。最后大红的喜帕覆下,侯君来。
如皑皑所言,没什么太过著靡,亦不普铺张,所费金银皆在祖例中。
同请期一样,亦是由文武官充太常务。
司徒、司空、左右将军、光禄大夫护送“乘舆法驾”
,至皇后母家宅第迎接,并由太师授予皇后
玺级。谢琼琚被人搀扶的臂腕轻颤,她终于看明白,抬高的是规制和礼数。
三公九卿迎的礼,以纪她昔年保东线七州联盟之功,今岁守边关城池之绩。他向世人宣告,他的妻子,他的皇后,不是攀缠他身的柔弱富贵花,乃是他问鼎天下的同心同行同道人。
而由太师杜攸送定亲文书,请佳期,授玺统,乃是在政权尚且不稳的局势下,在依旧有部分朝臣对她虎视耽眈的境况中,道她家族式微、身份不显的细碎话语里,他借杜攸名士的威望,重塑她后背的力量。
即便他知晓,纵是没有这些,她也足矣来到他身边。
但是,独卧深宫不得眠的日子里,他披衣起身,或盘腿坐在床褥间,或下榻撑腮在桌案,就一盏微微摇曳的烛火,在影影绰绰的思念里,翻来覆去地想,绞尽脑汁地筹划。
如何能多给她一些
如何能再给她一些
至此刻,形影腾腾晚震里,黄昏余晖映遍九重宫阙,城门次第开。他终于握上她的手。
相比那一年,他虽也这样,手持红绸与她接连理,但心中几多惴惴。为来时路的欺骗,为她予他盛大的信任和支持,为看光明未出的漫漫前路,不能刻下他真实名字。
而今朝,他终于有自己的姓名,可以带她回自己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