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惠云呆立在那,许文彦抬起头,便正好看到自家娘子正看着他。他放下酒杯,垂下眼,“五娘,我去去就来。”
“大郎,是大娘子来了吗?我自去求她,求她可怜我。”
五娘站起身,抽抽搭搭地开始抹泪。
许文彦拍拍她的手臂站起身,向外走到张惠云和杨学之跟前,“我们出去说。”
张惠云以为自己看到这一幕会很难过,可是这一刻,她却忽然很平静,轻轻地说:“好,出去说。”
几人走出烟雨楼,张善云见到,吩咐暮秋在车里照看静姐儿,自己下了马车,迎上前去。
“官人,你和她,处多久了?”
惠云平静地看着许文彦,“你可以说实话,你知道的,我不是刻薄的人。”
许文彦忽然被撞破,虽然有一丝惊慌,但是看到张惠云并未发难,于是尝试着说:“小半年吧。五娘是烟雨楼的清倌人,身世可怜,本也是好人家的姑娘。”
“好人家的姑娘,姐夫,你什么意思?”
张善云不可置信地看着许文彦。
他轻叹了口气,“三妹妹,五娘和你想的不一样,她不是那种一般的营妓,如果不是家里落败,她也不会流落风尘。只要你姐姐答应,我保证,五娘可以连个妾室的名分都不要,就只当个通房。钱我也会自己去筹,五娘的身契,我可以自己出钱去买来。”
张惠云低下头道:“官人,让我考虑一下。明日就是小年了,今晚我带静姐儿回张家吃饭,等明日过完小年再回。”
说完,她转身就走了。
张善云连忙跟上,杨学之看了许文彦一眼,也走了。
许文彦没有挽留他们,耸耸肩呼了一口气。摊牌之后,竟觉得心里有一丝轻快,转身便回了烟雨楼去。
*
上了车,善云和惠云坐张家的马车,杨学之带着齐迎去坐另一辆。
张善云拉住惠云的衣袖道:“二姐姐,你真的要答应姐夫给那个五娘赎身?”
张惠云抬起头来,“善娘,你觉得我会这样做吗?”
她此刻的神t情让张善云想起小时候,她们还住在江宁府的东沟巷里,二姐姐在众人的注视之下,挺身走到前方,毫不犹豫地和二叔叔那个酒友说:你今日就赔偿我二十贯钱,这件事就算了。
善云摇了摇头,她不知道二姐此刻是什么意思。
惠云笑笑:“家里两个妹妹还没有议亲,我若是答应让那五娘进门,别人都知道我们张家的姑娘竟然同妓女共处一室,你和娇云还怎么找人家?”
善云摇头道:“二姐,你不用管我们。从小你就是,什么都为我们着想,为了我们,你不去读书跟着娘去学庖厨。我不想你再为我们牺牲你自己了。”
张惠云又笑了:“傻瓜,你姐姐虽然没有读过圣贤书,但也不是个自甘堕落的人,怎么可能和一个营妓共事一夫?”
“日月既往,不可复追。”
张惠云直视着前方,“但是我也不想和他们撕破脸,我虽说洒脱,却也不甘落得一张休妻书。即便要分开,我也要和离。”
“和离?姐姐,你是认真的?”
善云望着二姐姐。以前总觉得二姐活得潇洒自在,又有主意,可是此时此刻,她忽然又如此地不真切。
张惠云点了点头。“我不是一时冲动,我想了许久了。”
“你觉得,大哥哥会同意吗?”
惠云定定地看着妹妹:“也许不会吧。他若不同意出面,善娘,你愿意帮我劝他吗?”
善云不做多想,即刻点了头。“二姐姐,我不懂这些人情世故,但我知道,我不想你再委屈自己。我一定会帮你,如果大哥哥不肯,我就去求大嫂嫂,大嫂嫂若不肯,我就去求娘和婶婶。”
张惠云一直很平静,却在这句话之后忽然湿了眼眶。她伸手抹泪,又笑说,“你还记得吗,当年我们在江宁府时,我说等以后若是我遇上事,还要来找你哭呢。想不到真的到这一天了。”
张善云攥紧拳头道:“二姐,我长大了,也可以像曾经你保护我一样,保护你了。”
回到家时,今日张升照回家早,已经坐在饭厅里了。
见惠云和善云进门来,后头暮秋抱着静姐儿,王巧平问道:“惠云来了,姑爷怎么没一道回来?”
张惠云微微点了点头,没有回答。
张升照转头看向她们,忽然问:“出什么事了,惠云?”
张善云一直觉得大哥对家里的事并不关心,惊讶于他竟然这样敏锐地发现二姐姐情绪不对。她先一步走到张升照边上坐下,伸手抓住他的衣袖说:“大哥哥,二姐在婆家受了委屈,我看不下去了。”
张升照皱了眉:“怎么回事?”
张善云忿忿不平地诉苦道:“我之前一直没和家里说,因为二姐姐不让我告诉你们。她怀着静姐儿的时候,她那婆母不知道多糟践她。”
“二姐生孩子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她不让姐夫照顾,反而叫姐夫去补觉,若不是我和堂姐去了,二姐姐身边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
“月子里,我不送饭去,她就不给二姐饭食;家里出钱请女使和乳娘去,她们竟然说二姐姐花她们的钱;大哥哥让暮秋去照顾,结果那许大娘子夜里说得了风寒,叫暮秋去伺候,静姐儿半夜里无人看顾,摔在了地上!”
善云缓了口气,“还有许多我不晓得的事,桩桩件件。只我亲眼所见的就有这么多,我没见到的还不知道有多少!”
张升照看向惠云:“惠娘,善娘说的是不是真的?”
张善云抢说:“绝无半分夸张。大哥哥,你知道我们今日还看见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