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盏看着他,他没有想到,有一日,桓凛会变成这个样子。记忆中的少年张扬而跋扈,皇位上的青年沉稳威严、胜券在握,而此时的桓凛,那般脆弱,生命也仿佛随时可能逝去。想到这里,谢盏便觉得心中闷闷的。又是一道闪电闪过,照出了桓凛的眼睛,那原本深邃的眼睛此时带着茫然与期待。
谢盏终于还是伸出手,落在了他的脸上,将那些黑发抚到了脑后。一点一点,格外的小心翼翼,做完这些的时候,谢盏的手没有立即离去,而是落在了他的脸上,轻轻地碰触着他冰凉的脸颊。
桓凛睁着眼睛一眨不眨,嘴唇微微张开,像是贪恋他的体温一般,甚至连开口说话都不敢。安静在其中流淌,只听得见风声与雨声,和那遥远的雷电声。桓凛的脑子渐渐清醒过来,贪恋的同义便是软弱,这般时候,他不能软弱了。他的心渐渐地冷了下来,借着又一道闪电亮起的时候,最后看了阿盏一眼。
他的阿盏啊,生着温文尔雅的外表,但是骨子比谁都要硬。坚强、勇敢,决定的事,谁也动摇不了他。
那个被他渐渐融化的孤傲少年,那个为了他甘愿背弃天下人的阿盏,那个生死当前依旧冷静自持的阿盏。他闭上眼睛,将那些过去细细地回味了一遍,再睁开眼的时候,眼中已经没有丝毫留恋了。
“阿盏,你走吧。”
桓凛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波澜。
桓凛的声音混杂着雨声响起,但是,谢盏还是完全听清了。他淡淡地看了一眼,天太黑了,纵使他已经习惯了黑暗,此时只能看得到一个大概的轮廓。
他的手指收了回来,放进了自己的袖子中,眼眸垂了下去,却一句话也没有说。
“阿盏,这一路我想了很久,我们的缘分确实已经尽了。我将你留在身边也无任何意义了,不如放你自由。”
桓凛继续道。
很久,他都没有等来谢盏的回复。
“阿盏?”
桓凛叫了一声。他的心中十分复杂,他希望阿盏就此离开,但是却又带着一些微弱的希望,他不知道,阿盏对他,是不是还有一点点的留恋……
桓凛压下后者的渴望,刚想继续开口,谢盏突然道:“你是因为我才变成这样的,等我们安全了,再各走各的路吧。”
这是桓凛最不想要的答案。阿盏向来是个有恩必报的人,阿盏留下,并非因为对他有任何爱恋。
桓凛的心冷了下去:“阿盏,我本来就欠你一条命,如今我救你,根本算不上恩情,最多只算是还你一条命。所以……你走吧。”
桓凛知道,他已经成了他们的累赘。
这一次,谢盏没有再理他了,而是闭上了眼睛。若非听到那平稳的呼吸声,桓凛几乎要以为阿盏已经离去了。
他们在那茅屋里歇了一夜,第二天,桓凛再睁开眼的时候便发现自己已经在马上了。他的伤口又包扎了一次,身上的衣服已经干了——他不知道阿盏是怎么做到的。
阿盏骑得马,带着他。桓凛突然响起,很多年前,是他教会阿盏骑马的。那个时候,阿盏也坐在他的前面,不过是他抱着阿盏,挥动着马鞭。
他睁开眼,看着阿盏的脖颈,看着看着,眼窝突然热了起来。
——阿盏其实是在意他的生死吧。
这个认知让桓凛精神了许多,本来已经到虚弱边缘的身体突然有了力气。他不能死,他不想死,他还没和阿盏好好的在一起呢。他不甘心死了,他不甘心在多年后的一天,陪在阿盏身边的是另外一个人,他们一起相携到老,一起葬入坟墓,他不甘心。
谢盏一直专心致志地骑着马,却在某个瞬间,突然发现背后有些异样。他没有回头看,也不敢回头看,但是那双手抱紧了他的腰,让他知道那并不是错觉。
“出了铜山关,便是陆家的驻地了,到时便安全了。”
桓凛道,眼中有了希望,“阿盏,还有十里路。”
十里路,只要一个时辰了。谢盏沉重的心轻松了许多,本来阴沉的脸,散去了许多阴云,嘴唇也不再紧紧抿着了。
谢盏几乎是鼓足了劲跑了最后一段路,或许是因为离铜山关越近,那些人有所顾忌,这最后的十里路,他们没有受到任何攻击。
当看到那铜山关的匾牌越来越近的时候,谢盏心中鼓着一口气。他们只要出去了,便安全了。
铜山关距离建康城有一段距离,这里守城的将士或许还是桓凛的人。谢盏看了桓凛一眼,桓凛点了点头。谢盏才纵马朝着城门而去。
守城将士不过二人,见了桓凛,两人互看了一眼,都同时跪了下去。
“陛下。”
“开城门吧。”
桓凛道,脸虽苍白,人虽狼狈,但是气势威严。
“陛下,李大人说要见您。”
其中一人道。
桓凛眼睛眯了一下,似在思量,将那两人的头看得低了下去。片刻后,桓凛开口:“叫他来吧。”
一人匆匆离去,一人留在原地。那人或许从未见过帝皇,有些诚惶诚恐:“陛下,您不如下马歇息片刻吧。”
桓凛从马上跳了下去,朝着那人走了过去,突然,他手中的刀砍了过去,直接将那人的脑袋砍了下来。
这一切发生在一瞬间,谢盏眼睛瑟缩了一下。
桓凛的几个亲兵立即走上去,推开了城门。于此同时,他们的身后,已经出现了几百名穿着盔甲的战士,而最前方的正是何勇!
谢盏的脑海中闪过许多念头,很快明白了他们的处境。桓凛或许早就察觉了,所以杀了那个人,想要趁机出去,但是最后还是慢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