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苻坚下令杀了长安慕容氏族千余口人?”
慕容冲长安城带大军盘桓在长安城几十里外,听说此事之时,惊得站了起来,座前案几上的茶杯被掀翻,茶水浸湿衣衫。
他以为,以苻坚良善且事不过三的性子,最多会杀了慕容暐一家,没想到竟牵连全族之人。
慕容冲想起当初可足浑氏费尽心机将他接出秦宫时,那些前来赴宴的族中人,那些丑恶的嘴脸,杀之并不可惜。但是全族老幼也悉数株连,那些妇孺,并无罪过,无故遭此横祸,实在是不该。
“主公,带我们杀入长安,为族人报仇!”
当初慕容冲带大军从华阴前来营救慕容暐,众人只称他为殿下,如今慕容暐已死,慕容冲为,大家都知道这西燕皇帝之位不会有变数,纷纷改口。
帐前,来请命的人越来越多,慕容冲抬头在人群中寻找,并未看到族老的身影,便问道:“族老呢?”
环视左右不见人,慕容冲忙到营帐中去寻,帐前请命的士兵跟在后面一同向营长走去,却现族老早已气绝身亡。
慕容冲坐在他榻前,有些不忍,伸手为族老合眼,却现族老如论如何也合不上。
随他前来的人军师跪在地上说:“主公,族老这是因为我们不能攻入长安生擒秦贼报仇雪恨光复大业才死不瞑目啊!”
慕容冲看着眼前白苍苍双眼如死鱼般浑浊僵直瞪着营帐上方的老者,想起当初他出宫前往平阳赴任时,只有一辆乌篷马车,慌慌忙忙从秦宫之中将他送出,如弃敝履。
马车一路往新平走,才出长安城门,头花白的老者策马跟上,对他说:“臣奉先帝之命,前来保护殿下安危!”
秦宫中送他前往新平的侍卫几次驱逐,他都不远不近地跟着,到了新平之后,侍卫返回,他不请自来,随他入府。
府中,他不爱与任何人说话,老者也只是跟在他身边,护他安危,一如当初在邺城时一样。
他记得他,当初他还是个孩子时,他便跟在他身边,保护他安危。
见他始终跟着自己,慕容冲总会想起国家亡败,兄长算计的事情来,他自顾自吃着饭,与老者说的第一句话是:“你走吧,燕国已破,我不再是皇子,不需劳你如此费心。”
他有家人,家人都在长安,那时已是知天命之年,本该安享天年,却因为答应先帝保护他,便在他从秦宫中出来后,义无反顾地跟着他,一路到新平来。
老者并未退却,坚定地看着他说:“先帝于臣有知遇之恩,不以臣卑鄙,将保护陛下安危之要事交予微臣,臣自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见赶不走他,慕容冲便也不再管他,他去祭奠清河公主,为她修缮坟茔,只有他跟在旁边帮忙。府中下谈论他曾是苻坚身边的娈童,他本想置之不理,老者却冲上前鞭打那下人,直至府中再也无人敢提及此事。
见他终日无所事事,老者劝他:“臣心知殿下不愿效忠于秦,但也不必如此自暴自弃,完全可以借此地,锻炼本领,结交权贵,图谋后事,秦国连年征战,根基不稳,他日或许有机可图,那时,光复大燕又有何难?”
于是在他的引导下,日日浸淫在杀了苻坚的噩梦中的他,开始主动学习兵法谋略。
母亲死后,苻坚以燕后之礼下葬慕容冲得以为可足浑氏扶灵归葬,但族中之人,皆离他三尺之远,避他如同瘟疫。可足浑凌月下葬后,众人返回长安,只有他一人要孤零零地返回新平。
一路上,慕容冲身着孝服走出邺城,看着众人弃自己而去无论如何也跟不上。只有老者默默地陪着他,慕容冲看着众人远去,被甩在后面无人问津的慕容冲站在天幕之下嚎啕大哭,身边只有老者陪着。
两人一路无话,自此之后,慕容冲才愿意相信老者,回到新平之后,他主动结交权贵,但凡有不如意的便以铁血手段压制,逐渐制霸新平。
直至秦国淝水兵败,慕容垂在旧都举事,年逾花甲的老者缓缓而来,对他说:“殿下,时机已到,可效仿吴王,趁秦国虚弱,光复北燕。”
于是慕容冲在新平举事,举起光复北燕的旗子,吸引了许多原属于燕国但淝水兵败后四处流亡的军士前来投诚。
从起兵造反,到投奔西燕,到围困长安,老者都跟在他身边,为他出谋划策,鞍前马后,如今看着一直为他引路的老者,得知家人悉数被杀后横死在自己眼前,慕容冲心中那根名为良善的弦断得彻底。
“我会带大军踏平长安城,为族人报仇,光复大燕,你且放心去吧!”
慕容冲答应着众人攻打长安的请求,此话说完,伸手才为族老将眼合上。
慕容冲率西燕大军浩浩荡荡进攻长安,苻坚闻言,知道他与慕容冲之间,终有一战。
只可惜当初为了镇守边关,苻坚曾迁徙关东数十万鲜卑人入关中,又从关中迁徙十五万户氐族人出镇外地,如今,关中可供他调配的兵力不足。
听闻慕容冲将兵长安,四方勤王之师纷纷率病前来以解长安之困,然天不遂人愿,羌人姚苌拥兵自立,分兵拦截各路勤王部队,姚硕德率众与秦国河州刺史毛兴、秦州刺史王统对峙于陇西。
西燕多次被窦冲、杨定、苻宏等人击败,慕容冲多次对战,心中对杨定等人心生畏惧,于是采取围困战术,他不信,长安城中那么人,一旦切断供给,城中众人不会自乱阵脚。
果然,西燕大军在长安城外围城日久,城中乏粮,以至于出现人吃人的惨剧。
苻坚倾尽家底,将余粮分给他人,行军将领也分不到几片肉吃,塞进嘴里不敢咽下,回到家“吐肉以饴妻子”
。
数月之间,烟尘四起,百姓死亡无数。
慕容冲得知长安城大乱,鸣镝出兵,率众亲登长安城。苻坚听闻后全身甲胄,亲自督战,飞矢满身,血流遍体。
两人隔着众人远远对视,终究不复当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