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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等他来接你还是怎么样?”
母亲和她并排坐在阳台上,两个人窝在圈椅里,谁都不看对方,楼下幼儿园放学了,孩子们尖声尖叫着冲出教室,哭的哭闹的闹乱成一锅粥,她觉得窗前的梧桐树叶都有些震动,
“不知道啊,再说吧。”
她回头看一眼藏在玻璃门后的外婆,瘦小佝偻的身体刚好被半扇门挡住,拎着笤帚装作很忙的样子,但这已经是她第三次扫过这片地方了。
“爸爸!菜烧焦特嘞!”
母亲无奈地叹口气,有气无力地喊一声,白雪这才闻到一股焦味从厨房飘过来,慌忙回头,刚好捕捉到外公还没来得及缩回去的秃脑袋,以及他慌乱的道歉,“哦哦哦!伐好意思伐好意思!”
母亲没搭理外公,还是一动不动望着楼下,孩子们早走完了,只有两个戴着某某幼儿园袖标的女老师和一个牵着孩子的家长站在铁门外聊天,
“别不知道了,喏,来了。”
母亲朝楼下不远处的空地抬抬下巴,白雪顺着她指的方向看,梧桐树的阴影下站着个人,黑色Polo衫,黑裤子,头发剪短了,胡子刮干净了,看上去蛮清爽,正抬头往她们这看,嘴里没叼烟,也没表情。
“呵,”
母亲哼一声,金丝眼镜链微微颤动,她戴了很多年隐形眼镜,用奶奶的话说骚媚子狐狸眼不知道勾搭谁呢,可如今真离婚了,自由了,她反倒规规矩矩戴起眼镜了,
“大十岁,白雪,真行啊你,”
她边说边讥笑着低头瞥一眼女儿的肚子,
“五个月了,你俩领证有没有五个月啊?先上车后买票喽?怎么样?被玩了吧?孩子还没养下来呢人家就合计着把你甩了,”
母亲说着又冲楼下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你几岁他几岁,嗯?你玩得过人家吗?有钱人要的是孩子,孩子!不是你!真是奇了怪了,你是不是大学生?有没有常识?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呢!”
母亲越说声音越响,厨房里抽油烟机停了,整个屋子安静下来,外公边擦手边走出来,拿着毛巾站在客厅里无措了很久,最后还是憋不住低声说:
“莉莉,侬伐要帮囡囡葛能噶讲闲话,伊怀孕了该。
(莉莉,你不要这样跟孩子讲话,她怀孕了。)”
母亲没再说话,望着楼下站着的人看了一会儿,叹了口气,
“白雪,我还是那句话,自己做的事自己承担后果,”
她说着垂眸看向女儿的肚子,
“我的后果我承担了,你的后果你自己担着吧,与我无关。”
她说完就起身走出阳台,穿过客厅向卧室走去,边走边说:
“不过我还是提醒你一句,你妈我是过来人,没哪个男人愿意娶一个给别的男人生过孩子的女人,你今天要是拿了姓徐的钱离了婚,就准备一辈子不结婚吧,最起码找个条件好的男人是别想了。”
白雪望着楼下的徐昭林,他已经走到楼下了,就站在幼儿园门口,也抬头望着她,但没有要上来的意思,他不会上来的,
“看到那娘吾浑身伐色艺。
(看到你妈我浑身不舒服)。”
这就是徐昭林对白雪母亲的评价。
她撑起沉重的身躯走出阳台,走到客厅的时候外公拎着一大袋东西匆匆忙忙从厨房跑出来,一边把东西塞到她手里一边把声音压得低低的,用蹩脚的普通话跟她说:
“别睬你妈,等一下外公帮你骂她!你不是喜欢吃白脱蛋糕和蝴蝶酥吗?外公昨天排队去买的,喏,拿去,给小徐也吃点,小徐不是坏人,囡囡回去帮他好好过日子,好好说话,等小宝宝出生了外公外婆来望你哦!”
她背起包,外公拿着大包小包的零嘴,扶着她一点点蹭到楼下,从六楼走到一楼,一路絮叨着这些东西有多好吃,多难买,好像有了好吃的,她和徐昭林的问题,她和她整个生活的问题就都解决了。
他们走到楼下的时候徐昭林就站在单元门口,和外公寒暄了两句,接过外公手里的东西,牵起她的手往外走,
她的手很凉,他的手很热,很干燥,虎口处有一层厚厚的茧,那茧轻轻摩挲着她的掌心。
秋风萧瑟,褪了色的梧桐树叶纷纷飘落,午后的阳光洒在她身上冰凉,
“冷。”
徐昭林把搭在胳膊上的外套披在她肩上,暖烘烘的,裹挟着一股烟味,
她走过幼儿园门口的时候最后回头望了一眼,阳台空无一人,她轻轻挣开他的手,
当时他正盯着幼儿园门里一个坐在台阶上等爸爸妈妈来接的小朋友看,察觉到她挣开了自己的手,颇为诧异地扭过头来看她,
“别看了,”
她仰头笑着看他,“几个月以后你也会有的。”
他停住脚步,她也停下来,还是仰头看他,他的瞳仁是棕色的,阳光下变成了金色,垂眸望着她,“白雪,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是真的想……”
“嗯,”
她收回目光径自往前走,满地黄绿的落叶被他们踩出嘎吱嘎吱的脆响,她的脚步轻,他的脚步重,她的影子在前,他的影子在后,他没再过来牵她的手,
“我知道你的意思,”
她故意踩着自己的影子走,
“你希望孩子有一个完整的家,对不对?亲妈再怎么样也比后妈强,我懂的,以后我不会再烦你了,你放心。”
她再也没在他工作的时候打电话给他,他打来她也不接,
从那以后他们的话越来越少,有时候他发微信来问她想吃什么,她说了,他买回来,就仅此而已了,珍珍出生以后就更少了,她跟月嫂说的话都比跟他说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