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名侍童走上前来,将棋盘布置在石桌上,然后退去。
魏钧澜拿起黑子,目光在沈孟枝身上游移许久,转而微微一笑:“来,陪我下一盘棋。”
他什么也没有问,沈孟枝反而有些拿不准对方的动机。他垂下眼,伸手从棋盅里摸出了一枚白子。
二人凝神,不再言语,均是将神思放在了眼前这变幻莫测的棋局之上。
沈孟枝的棋术是方鹤潮亲手教的,也与这位燕陵前朝的丞相一脉相承。棋风静水流深,将对手沉溺在这种平和的假象中后,再骤然收网。先前埋下的看似无害的暗棋,此刻便成了密不透风的阵脚,锋芒毕露,逼得对方缴械投降。
然而魏钧澜的棋招,却是隐。隐去玄机,隐去目的,隐去章法,每一子都落得平平无奇,游移在沈孟枝的白子四周,若即若离。
即便如此,沈孟枝还是感到了莫大的压力。他出棋的度愈来愈慢,上一秒自己布下的暗棋,下一刻就被魏钧澜反用来牵绊自己,到最后,手中棋子几乎无处可落,处处死局。
直到无路可走,他终于放下手,无奈一笑:“是在下输了。”
魏钧澜凝视着这副胜败已分的棋局,似乎仍在回味。半晌,他忽而问:“我听御史大夫说,你是褐山书院的人?”
沈孟枝道:“正是。”
“你的棋术,像极了我的一位老朋友。”
魏钧澜淡笑一声,“这些年,我久居山中,竟没怎么听过他的消息。你的教书先生,现在何处,可还安好?”
沈孟枝一怔,连着身后的齐钰垂在身边的手也微微一紧。
若不是今日,恐怕无人得知,大秦的丞相竟然与燕陵前朝丞相相识已久。
“先生姓方,名鹤潮。”
沈孟枝并不完全信任对方口中的话,但还是缓缓道,“元历四十二年乘鹤西去,尸骨葬于褐山山麓,此后万万年,与秋江为伴。”
魏钧澜执棋的手一顿。
“原来如此,”
他反而释然地笑了笑,“难怪,他当年没来与我赴约。”
魏钧澜神色依旧平静,再伸手向棋罐中摸棋子时,却不期然摸了个空。
沈孟枝注意到空空如也的棋罐,蹙起眉:“在下与魏相不过十几个来回,为何棋子已经空了?”
“这棋子是昆山玉所制,珍稀无比,穷尽世间,也只能制成这三十黑子、三十白子。”
魏钧澜目光落在已空的棋罐中,“那时我与方相水平相当,常不分高下,便约定,此后对弈,就用这六十棋子见真章。”
他淡笑着摇了摇头,再开口时,似有一瞬的怅然。
“可惜此后……天下无棋。”
沈孟枝骤然攥紧手指。他沉默良久,才低声问:“魏相找我,就是为了与我下一盘棋?”
那怅然仿佛是一时的错觉,不过眨眼,魏钧澜已然恢复了处变不惊的样子,略带笑意地看着他,眸光深不可测。
“下棋,能看出很多东西。”
他缓缓开口,“能看透一个人的神思,他的实力深浅,他的行事风格,他的心境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