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明摆着是要效仿成祖,将儿子搁一边,一心一意培养孙子。
徐阶立刻就想到了张居正,比起裕王讲官,在皇上眼皮底下尽心培养皇孙,岂不更加前途无量。
况且,皇孙年仅四岁(虚岁),精力不济,只读半天书,下午张居正可以继续当他的国子监司业。
上午给皇孙当老师,培养帝国未来接班人,下午到国子监当老师,从众多生源中挑选精英中的精英,成为自己的门生,为己所用。
半年前,主持修缮万寿宫的时候,徐阶就找到了张居正,透露自己想要推举他的意思,没想到却被张居正拒绝了。
他竟然拒绝了?!
徐阶实在不理解,翰林院那群人精,哪个不是眼巴巴的望着,烧香拜神找关系,希望此等美差能落到自己头上。
他张居正,年纪轻轻考上进士,在翰林院当了几年的编修,眼看熬出头了。这么好的机会,他凭什么拒绝?
张居正拒绝,自然有他的理由。
荆州府神童、少年举人、裕王讲官、内阁首辅,改革变法,死后抄家……这所有的一切,他已经经历过一遍。
再次睁眼,他还是那个十二岁考中秀才的荆州府神童,但时间有些对不上。
比起前世,晚了近十年光阴。
但在第二年的乡试中,张居正还是遇见了那位湖广巡抚顾璘,对方当场解下犀带赠予他。
但与旁人说起张居正时,除了那句“此子将相才也”
之外,顾璘又加了一句:“少年老成,心志坚毅,必成大器。”
所以,前一世顾璘为了磨砺他的心智,有意让他落榜之事并未发生。年仅十二岁的张居正顺利中举,打破杨廷和十三岁考中举人的的最小年龄记录。
张首辅早已历经宦海,不再需要经历磨难。
为了心中未竟的事业,他也不会因为才华横溢而得意忘形,在赞誉声中迷失自我,与所谓的名人文士饮酒作诗。
他每日苦读不辍,心中只有一个目标——四年之后的那次会试。
三年之后,没有名落孙山,张居正顺利考中进士,选为庶吉士,成为徐阶门生。
就这样,他在翰林院做了几年的编修,等待着那个属于他的时机——成为裕王讲官。
然而,就在今年夏天,他等来的不是裕王讲官,而是裕王的儿子,世子朱翊钧的讲官。
他几乎不假思索,就拒绝了老师的提议。
理智告诉他,这个决定是错误的。但内心无法抑制的愤怒与痛苦却又让他不得不做出这个决定——他不愿意!
是的,就算以后,他不得不面对那个孩子,他会将自己伪装得很好,穷尽自己两世的政治天赋和手段,去控制他、操纵他,将他变成一个傀儡。
如果张居正愿意,甚至可以利用李太后对他的信任,和对璐王朱翊镠的宠溺,抛弃这个傀儡,换下一个。
总之,他依旧怀揣着经世济民的远大理想,却拒绝与这个曾经的学生有任何情感上的瓜葛。
无论徐阶怎么说,他不愿意,就是不愿意。
徐阶看着他,良久无言。实在不明白,这么一个聪明绝顶的人,为什么会在这件事情上犯糊涂。
最终,他将此归结为太年轻。
年轻的文人都想着堂堂正正的做官,报效朝廷,让他依附于一个三两岁的孩子,从而成就仕途,似乎并不那么好听。
嘉靖只说要给世子选个老师,也没说立刻马上就选,万寿宫还在修,世子也才两岁,上课的事情最早也要等到明年春天。
徐阶认为来日方长,他总能说服张居正。便挥挥手,让他离开了。
张居正走出无逸殿,他知道自己不该让老师失望,但他实在过不了自己心里那关。
正值初夏时节,太液池边的荷花开得正好,一眼望过去,碧叶连天。
张居正觉得自己大概是想得太多,出现幻觉了。远远地,他就看到从那莲花池中走出一个孩子。
那孩子穿一身浅蓝色轻纱,下摆处绣着几朵荷花,随着他一蹦一跳的步伐,轻轻晃动,摇曳出不同的姿态。
他长得可真漂亮,漆黑的大眼睛、圆脸点儿,明眸皓齿,粉妆玉琢。若不留神,还真以为是这一池青莲化作仙童,款款而来。
前朝后宫无人不知,这宫里只有一个孩子,那就是嘉靖亲自带在身边抚育的小皇孙——朱翊钧。
上一世,张居正是裕王的讲官之一,他曾经见过年幼时的朱翊钧。
虽然过去许多年,记忆中孩童的容貌已经模糊。但他敢肯定,绝不是如今这般模样。
那时候,裕王不受嘉靖喜欢,连带着朱翊钧这个皇孙也并没有在嘉靖那里留下什么深刻印象。无论是长相、性格,甚至是衣着打扮,都很普通,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而眼前这个孩子,骄阳下,他好像浑身上下都在发光,那么明媚,那么耀眼。
天底下,还有比这更漂亮的孩子吗?
难怪一向性格乖张难测的帝王会如此宠爱这个孙子,甚至能容忍他扔掉自己的金丹,痛斥严嵩,赶出玉熙宫。
那时候,满朝文武议论纷纷,都以为这孩子要失宠了,连带着他的父亲裕王,也要跟着倒霉。
谁曾想,朱翊钧一场大病之后,非但没有失宠,在皇爷爷那里得到的宠爱反而更胜。
嘉靖为了让他有地方读书,要重新万寿宫。
这实在超越了张居正的认知,他甚至想,裕王是不是从哪里抱了个孩子,冒充皇孙。
但随即,他就意识到,这个猜测有些离谱。这孩子虽然长得和他印象中的朱翊钧大不相同,但眉眼之间,与他那个皇爷爷长得却有几分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