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起头,把自己的手从张曼右手中抽出来,继续拍拍张曼的膝盖,还是温暖安抚的神态:“你很快会出去的。说不定现在千易已经帮你出谅解书了,你的律师今天是去忙这个,所以没时间过来。”
张曼的眼睛里燃起微小的火苗,又昂着头把嘴唇抿紧,缓慢吐出三个字:“但愿吧。”
这个晚上,张曼躺在硬木板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左脑告诉自己“nonewsisgoodnews”
,右脑质问自己“到底出了什么意外”
,两个脑袋始终不能握手言和,混战不止,闹腾不停。
她只好用双手按压住太阳穴处凸出的青色血管,不停地告诉自己:“快睡觉、快睡觉、快睡觉……”
她特别害怕,左脑和右脑再这样混战下去,自己的心脏万一不堪重负,突然停止跳动怎么办?她不能倒下。她一定要活着走出看守所。
所以,睡吧。
睡着了,才能有明天。
她又活过来了
张曼周身弥漫着一股焦躁又压抑的情绪,让她无论如何也平静不下来。她在煎熬中度过周二和周三,也没有等来王律师。
狱友们都说,刚来看守所时度日如年并焦躁不安,呆上一个月后就安之若素并心如死水。然而,张曼已经在这里呆够一个月,并没有安之若素,也没有心如死水。
相反,她感觉胸口有一簇烈火一直熊熊燃烧,整个人被烧地亢奋又焦躁。这两天她特别想往头上浇一桶冷水,随着“哗”
一声冷水湿透全身,逼迫自己恢复冷静和清醒。
当然,监室规定多如牛毛,就是为了保证她们在这里安全又绝望地活着,怎会允许她没事儿拿冷水灌自己?何况这里连一个水桶都没有。
张曼也只能是想想而已。她能做的,就是每天无所事事地坐在硬木板上,任由胸口的烈火肆意燃烧,说不定哪天自己就被烧成一片灰烬。
转机出现在周四上午9点。
吃完早饭的张曼,重新坐回硬木板,目光呆滞,无所事事。突然,一名辅警站在监室门口喊:“23号,出来。”
张曼一下子条件反射地从硬木板上“腾”
地站起来,内心的焦躁不安转换成激动不已,肯定是王律师来找我了!她快步走到门口,顺从地带上手铐,让辅警带她出去。
结果,辅警并没有带她到会见室,而是带她来到一间从没有来过的办公室。这里有两名警察正在办公,不是之前审问她的高警察和瘦警察,其中一个还是女警察,带着一副无框眼镜,头发扎成高高的马尾,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一看就是刚大学毕业没多久的年轻人。
“先签字吧。”
女警察递给张曼两份材料,声音温和,不像之前高矮警察审讯时的凶神恶煞。
张曼低着头,微微弯腰,恭敬地用带着手铐的双手接过材料,眼睛顺势扫了第一页材料,心脏马上狂跳起来。
她看到了这一页上方的黑色大字标题——《释放证明书》。她顾不上规矩,急切地翻到第二页,也是第二份材料,是一份《出监鉴定书》。
这一切都是真的吗?从来到看守所后,她每时每分都在盼望离开的这一刻。现在,这一刻来了,终于来了。
她表面强装镇静,尽量掩饰住激动的心情,其实心跳已飙至3000米长跑结束时的次数,自己都能听到心脏“咚”
“咚”
“咚”
的狂跳。她的心脏,在不安分地撞击胸壁,剧烈且无序,再不好好抑制,说不定就会破壁而出。
她用颤抖的手在两份材料签上名字,再伸出双手把材料递给女警察。女警察检查完她的签名,对带张曼来的辅警说:“解开她的手铐吧,带她去验一下身,再取一下个人物品就可以离开了。”
所谓验身,就是确保出监的是张曼本人,而不是其他人,有专门的工作人员在指定工作区域对张曼进行全面核对。验身结束,这名辅警取来张曼的个人物品,就是她的衣裤鞋和手机。
她脱下灰黑色的监服,换上自己的卡其色针织衫、深咖色直筒裤;再脱下深蓝色塑料拖鞋,换上自己的米咖双拼的平跟鞋。她用五个手指轻轻梳理头发,把新长出的细碎短发都掖在耳后。
这才是张曼。她又活过来了。
拿到手机后,她习惯性地长摁开机键,还是一片黑屏。看来手机放置一个月,早已耗尽电量。她用右手拿着手机,跟着辅警一路走出来。
穿过院子时,她感受到拂面的春风,和煦的暖阳,泥土的芬芳,新绿的柳叶也在欢喜地对她歌唱。不大的院子,到处充满生机勃勃的气息。奇怪,之前怎么没有这个院子如此生机盎然?
终于走到最后一道大铁门。她定定地望着锈迹斑驳的铁门,内心五味杂陈,出了这个门,她就真的重获自由,可以开始新的生活与征程。
她刚想迈出门口时,听到杨洁在后边叫她“张曼,等我一下”
。她回头一看,真的是杨洁。
她穿着一条黑色裙子,脖子上系着鲜艳的橙色丝巾,一边微笑看着张曼一边快步往前走。
刚才太激动了,忘了杨洁也会同时出来。她特别想跑过去,紧紧抱住杨洁大哭一场,这三十个日夜的无助和绝望,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感同身受。
但是,看到旁边摆着一张严肃脸的辅警,张曼还是忍住了。她也同样微笑望着越来越近的杨洁,四目交汇时已胜过千言万语。经此一劫,她们已经成为患难之交。
辅警帮她们打开铁门,张曼拉着杨洁的手,两人同时一个大步跨出去。她们出来了,她们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