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家里停电,点上蜡烛,把餐桌收拾出来当书桌,妈妈拿着书,她就在那里一字一句的背,稚气清脆的声音回响在那个简陋温馨的家;
读中学时她住校,一个星期才回一次家,妈妈每个周三下午5:30都去给她送饭,美味的鸡腿,香脆的薄饼,新鲜的水果,嘱咐她学习别太累着自己,要注意锻炼身体;
读大学时她暑假回家,妈妈每次都急切地迎出来,早就准备好一大桌子菜。有一次,她还搂着妈妈背“父母命,行勿懒。父母教,须敬听。父母责,须顺承”
,一幅儿时调皮的模样;
……
她极力克制声音的平稳,可是背到“亲有疾,药先尝。昼夜侍,不离床”
时,她的声音明显带了哽咽,眼角泪珠顺着脸庞滑到嘴角,咸苦的味道进入口中,像有一次去海边时不小心把海水呛入嘴里的感觉。
她把声速变慢,尽量平复心情,坚持背下去。终于,随着最后一句“勿自暴,勿自弃。圣与贤,可驯致”
,她结束了这次的表现。
牢头看着她,眼睛里是深不可测的笑容,这匹小野马这么快就被看守所驯服了?她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坚忍不拔嘛。
下午学习结束,吃晚饭,等待张曼的,又是漫长难熬的一夜。
第二天上午,她鼓足勇气,决定去找牢头聊天。牢头一副洞察世事的姿态:“说吧,我帮你参谋参谋。”
张曼把昨天说给王娜的话,又向牢头说了一遍。
牢头听完,抛来一个不屑一顾的眼神:“没说实话吧?公司因为十几万就让警察把你抓了?你是卷入公司的政治斗争了吧?站错了队,跟错了人吧?”
张曼有些尴尬地低下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牢头继续说下去:“你啊,现在抓紧让家里调动所有资源,37天之内弄个取保候审出去,这是最实际的办法。别指望着你们公司给你出谅解书。要是你站队的这方有那个能力,你还能进来,能现在站在这里和我说话?”
张曼嗫嚅:“我现在都没办法联系家人。”
牢头的话“噼里啪啦”
像倒豆子一样涌出来:“结婚了吧?有老公吧?难道他连个律师都不给你请。只要是个正常不指望你完蛋的老公,肯定给你请律师。等你见律师时,让律师给你带话。要是一直没有律师来找你,那你就认命吧,谁让你连个老公都选不好。”
张曼不知道该说什么,低着头站在那里像一个犯了错的小学生,正在享受老师的批评呢。许久,她才说了声“谢谢”
,转身离开。
晚上睡觉前,王娜捅捅她的腰,小声说:“看你一天都不高兴,现在好些了吗?你们公司对人这么狠吗?连牢头都帮你想不出好办法吗?”
张曼没有回答她的疑问,突然问她:“你之前在什么平台看直播?”
王娜不好意思的笑笑,说:“芥末直播,你知道吗?他们比别的直播推出的时间晚,为了抢用户充值搞活动,充10000可以送200,比其他平台划算。刚开始我是看很多主播,最后才锁定那个小哥哥的。”
张曼听完五味杂陈,吓得都不敢和她说自己是千易公司的了——芥末直播的母公司。而且,自己上司的上司于见峰,就是芥末直播的创始人兼ceo。世界这么小,转身就碰到受害者。我和她属于苦命同胞,都算是千易的受害者了吧。
明天就是周一了,又要开始规规矩矩的坐板儿生涯了。我的律师,你什么时候能来?张曼在心里呐喊。
她感觉自己的呐喊声冲到山谷,在空荡荡的山里回旋,整座山到处都是她焦急的期待。
你继续咬紧牙关
周一吃完早饭,监室有几个人就被带走了。
看见那几个人无精打采、慢吞吞地走出去。张曼想起王娜教她的规矩:这么早被带走,应该是叫去审讯或者开庭,律师都是9点之后才能见。
熬到上午9点,狱警过来叫张曼了。张曼激动地从硬木板挪下来,又伪装神色平静地走到门口,是律师来救我了吧?此刻,她的心里像住进一只小鸟,那个雀跃劲儿,扑通扑通地,小鸟你不要乱撞乱飞呀,咱们一起走向希望。
是的,业界著名的王律师正在会见室等她。所谓会见室,是用透明玻璃分隔成一个鸟笼大小的地方,可以方便狱警在外边监视。
张曼坐下,尽量把带着手铐的手隐藏在衣角里,对律师点头:“你好,我是张曼。”
王律师递给她一份授权委托书:“是你先生委托我代理你的案件。咱们在这里的谈话,从法律上讲是不被监听的,也不能作为定罪证据。外边的警察,只是监视,不监听。你只有相信我,告诉我全面的事实,我才能帮助你。”
张曼接过授权书,看到宋轩的签名。这是他的字迹。他每次写“轩”
的最后一竖,总喜欢带上一个弯钩。
之前读大学时,谈恋爱出去逛街,买东西刷卡签字时看见他那个自成一家的“轩“。张曼总调侃他,轩是由“车”
“干”
组成的,不是“车”
“于”
组成的,你是不是幼儿园毕业的?宋轩就笑着回应,这叫有辨识度,明不明白?将来我成为一名伟大人物时,大家都会崇拜我的签名,这么潇洒,这么个性。
那时候真是青春年少啊,每个人的眉角都充满盈盈的幸福。十几年过去,他离伟大越来越遥远,成为一名再普通不过的公务员。可是,他的签名,真的如他所说有辨识度,让张曼在此刻一下子认出,心底升起细密的温暖和浓郁的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