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费,肝源费,还有术后维持,林林总总加起来,起码手里都有十五万吧,但我可以帮你们申请到国家补助,所以说,十万是保守的估计,如果说,可以有自愿捐献者的话,那就更少了。”
郭发没有迟疑,腾地站起来,在这新的世纪,他早已对金钱没有了概念,只知道生死早已寻常,何况这些:“行,龚姨,这猪肉你拿着,过几天我带我妈来找你。”
龚雪梅抬头深望他一眼,眼眸中,凌厉与慈悲纠缠:“还有一点,最重要的一点,不是有了钱就是绝对会活下来,几率不是……”
郭发目光灼灼,打断她:“有我在,胜算就是百分之百。”
前几天给自行车上了防滑链,行进时总觉得别扭,不知道是轮子便涩了,还是身后少了个人。郭发踽踽独行在大雪里,期待着在某个未曾预料的转角,看见齐玉露的身影。
“她一定是怪我没有和她说过去的事情。”
“那些都是故意说的狠话,一定不是她的本意。”
“她一定有自己的苦衷,我能做的,就是让大雪再飞一会儿。”
郭发的心念格外坚定,恍惚的瞬间,一张通缉令飞到他的怀里。
“操!”
锋利的纸张划破了他的脸颊,他刚要撕碎,却在上面看见悬赏十万元的几个大字。
这样的关头,这东西偏偏映入他的眼帘,他单手稳稳扶住车把,举头望天,觉得这是上帝的旨意。
“耶稣他妈的基督!我谢谢你八辈儿祖宗!”
他回想起天堂墓地和垃圾市场里看到的两次背影,又看着纸上的画像,浑身充满了干劲儿:“你小子,跟我有点连相儿(东北方言意为长得像),活该你倒霉!”
自由落体(三)
12月24日?多云
太平八九十年代受到苏联文化的影响,也将岁末的24、25这两天当做一大节庆,广场上竖起了圣诞树,商场和店铺外都张挂了彩色小灯,解放书局也不例外,最美妙的是前夕,总觉得有种祥和安稳的感觉,如果可以给来世的人生取一个名字,我愿意称之为“平安夜”
。过了这个洋节,2000年就要过去了,我的生命在岁月的尾巴处摇摇欲坠。
郭发将通缉悬赏恭谨地折好,放在胸口的位置,他觉得自己像个赏金猎人,使命艰巨,充满挑战。几乎记不住人脸的他,日日夜夜,一遍又一遍地在脑海里描摹嫌犯的模样,确保他即便化成灰,自己也能认得他。
他来到大世界,瓦连京的老地方,将自己口袋里的硬币都扔进他冻僵的礼帽里:“把条子给我用几天。”
瓦连京在寒风中瑟缩着:“你不会也打那十万块钱的主意吧?”
郭发一诧,点燃一支烟:“怎么了?”
“那你得抓点紧,现在挺多人盯着的,街角的阿廖沙,指着这笔钱娶媳妇儿呢。”
郭发一口气没喘匀,呛得直咳嗽:“就他?老逼登,还想娶媳妇儿呢。”
“你还真别说,那老小子读什么侦探小说,挺有两下子,之前条子丢了,人家两个小时就给我找回来了,”
瓦连京呵呵一笑,“我挺佩服他,你俩呀,真说不定谁能干过谁呢!”
郭发走街串巷,酒局开始频繁起来,与昔日老友重新取得联系,彻夜不打烊的酒馆里,他高举酒杯,满桌老铁一半都被他喝到桌子底下了。
他看着窗外的月亮:“太平!它是一轮月亮,看见你们!才能看见背面!我先干为敬!”
为了生计,齐玉露不得不继续在解放书局上班,柳山亭最近迷上了悬疑探案,天天开着打开收音机,一遍又一遍地听着太平连环杀人案的案情报告,而坊间,关于杀手踪迹和过往的猜测也已经纷纷扬扬。
快放寒假了,生意清冷得很,柳山亭没了人追捧,格外寂寞郁闷,不停拉着齐玉露分享自己的破案心得:“小齐,你说这个杀人犯,肯定还在太平呆着呢吧?不都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最安全吗?别看咱们太平地方不大,但是能藏的地方不少啊!”
齐玉露当然难掩自己的私心:“林子都被封了,流浪汉都没地方去了,还能上哪儿藏着?”
“这你就想得浮于表面了!”
柳山亭咂吧砸吧嘴,没人比他更高深了,“假如说,他没死的话,这又是大冬天的,全太平的人都看见通缉令了,谁都认识他,他得找个人少,又能取暖的地方,你说对吧?”
“那还有啥地方啊?”
齐玉露耐着性子附和着,也许他说得能帮上自己呢?
“但是!大冬天的,没人爱出门,谁出门不戴帽子、戴围脖,除非他是想冻死?”
齐玉露叹了口气,他还是那么喜欢故弄玄虚,拖拖拉拉没有完:“说的没毛病。”
“我们老毛子就不戴,你么这地方不算冷,你得再往北,往我老家那边去试试。”
一个衣衫褴褛的大胡子,推门进了书局门口,几步踉跄,好一会儿才睁开眼。
柳山亭一向是反感这些流浪汉的,心里知道这些人无非是想占点便宜:“怎么的客官?打尖儿还是住店啊?”
那大胡子还挺幽默,从袖子里掏出半瓶伏特加,打了一个酸臭悠长的酒嗝儿:“我看你这不是书店吗?”
“知道就行呗,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那咋的,我就不能买书啊?”
大胡子不服气,搡了柳山亭一下。
柳山亭往后一仰,险些摔倒,他悬着心,往前逼近一步:“能买啊,你买啥书!有生意不做那是啥玩意儿呢?”
大胡子看了齐玉露一眼:“小姑娘,帮我拿一本钱德勒的《漫长的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