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发顺从地抱紧她,吻住她的侧颈,他觉得自己要饿死了,发疯地咬她的皮肉:“我想吃了你。”
九月份的尾巴,是在汽修厂和医院两头跑中度过的,郭发每天疲于奔命,觉得自己欠着师父师母的债,心中有难以启齿的负累,因而在干活上越发卖力。
“不要命了你?活不是一天干完的。”
杜建树说道。
“师父,我这个月工资不要。”
郭发用袖子揩着马上要流到眼睛里的汗珠串,天空中透着色厉内荏的热气,大概是秋末最后的一点威风。
“你妈到底怎么回事?”
听着有点像骂人,但杜建树真的按捺不住好奇。
郭发却答非所问,扬起的脸视死如归:“师父,我要是再进去,你们就不用等我了。”
余祖芬在第二天睁开眼,面容又恢复了从前的凛冽,只不过多了几分脆弱,她对自己受伤的原因缄口不提,郭发照顾她的起居,接屎把尿,任劳任怨,俨然一副孝子的模样,她却依然忍不住处处刁难,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是他害自己变成这样似的。
“那个瘸子是你对象?”
余祖芬望着床头那束亮丽晃眼的康乃馨,惊恐地坐起来。
郭发低头笨拙地削着苹果,没有发现母亲的异样:“不是,朋友。”
“你之前就是和她相亲吧?”
是嫉妒,唇畔浮起一抹冷笑,这是余祖芬第一次对郭发的情感生活发问。
“嗯,”
郭发把削得不大圆润苹果递给她,“吃吧。”
余祖芬把那捧花抱过来,仰起头,将花砸了个粉碎:“以后别让她来!你想和她结婚?就你这样子你还想结婚啊?”
郭发被劈头盖脸地攻击,不知道她哪里来得这么多的力气,眼球鼓胀,极速震颤,骇人的血丝涌动,浑身战栗,那靛蓝色康乃馨像是鬼魅一般飘洒下来,纷纷扬扬落在她的肩上、头顶!
“妈!妈!你怎么了?”
余祖芬被儿子的怀抱紧紧包裹住,好像回到了年轻的时候,丈夫的怀抱,余祖芬抖动着齿关,语无伦次,断断续续:“害苦了……我……”
郭发发狠地抱住妈,抱住这给他炼狱般人生的妈,身子随着她颤抖,轻声说,妈,我给你报仇了,他没死是没死,活着已经跟鬼没什么两样了。
这一边,齐东野的免疫力太差,刀口迟迟不能愈合,齐玉露只好不时到偏僻的医诊所去抓药。
他这两天又开始心神不宁,总感觉警察要上门来把他抓走,白天,齐玉露去上班的时候,屋子里静得可怕,他扶着腰腹,艰难撕扯开碎步,细脚伶仃挪到摇椅上,底下空旷的野地里偶尔走过零星几个人影,他老是幻听,感到遥处传来警笛的呼啸,起初渺茫,后来铺天盖地,可开窗俯首去看,还是什么都没有,他像个杞人忧天的小孩子给解放书局打电话:“姑娘,我感觉警察要来抓我,我听见警车呜呜呜叫,来抓我。”
齐玉露起初还有耐心安慰,能体会他的绝望,后来干脆把自己的cd留在家里,把自己的磁带都放给齐东野听:“好好听歌,回去我考你,你就是太闲了。”
齐东野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姑娘,咱们啥时候走啊?”
走?是死,还是离开太平,哪个先来?都要交给命运,齐玉露望向门口,夕阳下站着一个手扶单车的高大身影,他的胸口变成风箱,大幅起伏,半个小时前,他就这样焦灼地抽着烟,时不时望向窗内,在层层的书架中搜寻着什么,像是等待,又像是马上要离开:“快了。”
她放下电话,换下衣服,结束世俗的工作,又投入新的忙碌。
郭发转过身,攥拳捻灭烟头,板着冷峻的脸:“崔海潮没来啊?”
齐玉露笑着回敬道:“来了还能让你看见吗?”
郭发跨上车座,等着后背被一团温暖覆盖住,便朝前方蹬开去,这是他这段日子难得的放松时刻,从母亲的刁难中抽出身来,驮着她去往城郊的废墟去,做爱,谈天,嬉闹,等到天完全黑透,再送她回家,一个人再轻快地骑回医院,他总是一手放开车把,痛快地抽烟,身上,嘴里,还有属于她的味道。
原来这是拥有全世界的感觉。
她的弦(一)
——“我要是十七岁的时候遇上你就好了。”
——“你变了,以前你都不会说傻话的。”
秋末时节,齐玉露彻底失去了睡眠,骨缝整夜整夜地发痛,每个毛孔都如同微型的水龙头,冷汗如注,长夜将尽,足能流满整个房间,几乎听完了cd机里所有的歌,清晨来临时,笔记本写满了难辨的字,烟灰缸里也堆满了香烟的半截尸体。
她知道自己的病情又加重了,可始终不动声色,咬着牙,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却终于还是破了戒,到无证经营的小药房里买了一些散装的地塞米松,她不知道里面的成分是否安全,但她不怕,她是个饥不择食的穷途困兽,起初控制用量,一天几颗,后来竟不可收拾,像吃糖一样,没事就要喂一把。
她自己都没发现,自己竟然越来越怕痛了。一个将要死的人,开始怕痛,意味着很深的危险。
白日守在书店里,一切如浮光掠影,穿过她空洞的眼和病躯,下午和郭发做爱,堕落的欲望让干枯的身体获得一点养料。她喜欢郭发踩着点来书店门口接她,一个人不停地抽烟,在呛人的烟雾里徘徊,仿佛就可以隐身一样,其实她早就发现了他。
齐玉露很高兴,他越来越在乎自己了,她几乎要成为他的全世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