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怪?伶牙俐齿的女官,你的长篇大论何不当面呈予太皇太后?或许,她也错怪了宇文昭则。”
讽刺一句,我敛去笑,转身往回走。
“颜姑娘——颜姑娘,请留步!”
身后,是枝叶窸窸窣窣作响,彷佛是她不甘心困陷于梅花八卦阵而想冲破牢笼。
“您不知道,得知您‘死讯’的那天,宇文大人一整天不吃不喝不睡,虽然他表情平静瞧不出任何异状,但阿奴明白,您对于宇文大人有着不一般的意义。同样,昨夜你匆匆离开紫宸殿之后,他凝视着从不离身的鸡血石,一宿未眠。”
“阿奴不是傻瓜,他在乎你。”
我猝地顿住脚步。
扑通一声,彷佛是某人步履踉跄而跌倒。虽在吃痛闷哼,她的诉说并未消歇,“颜姑娘,你忍心见中郎将大人含冤赴死么?”
慢慢回眸,投以她一个没心没肺的冷笑,我轻描淡写答,“喜欢我的男人多了去,我并不在乎宇文昭则的生死。”
讶异于我的回应,她呆呆愣愣地看着我,良久,一滴饱含太多委屈情绪的晶莹眼泪,竟顺着她被树叶划伤的眼角,无声滚落,“可是,阿奴在乎。”
发髻凌乱、朴素衣裙被繁枝勾破的她,一双直视我的水汪汪眼眸透露出前所未有的执著、诚恳。脏得辨不出清秀面容的脸颊处,余有淡淡血痕,亦默默提示我,她经历了一场穷途末路的挣扎——困于梅花八卦阵之中的人,愈着急走出,愈会被枝叶团团围住、伤得更深。
“是的,阿奴喜欢中郎将大人……明知身份卑微,明知他不苟言笑不擅言谈,明知这份感情遥不可追,阿奴依然愿意多缠他一刻,多瞧他一眼。”
潮湿的女性嗓音是轻颤的,她眨也不眨地注视着我,眉宇间的那抹伤感无助,让我颇为熟悉。
“昨夜,颜姑娘在紫宸殿以轻佻的语气道出‘成亲’二字时,阿奴敢肯定,你这辈子从未真心真意爱过。”
泪,源源不断地从她眼角涌出,“你容貌端庄,家世背景亦好,贪图美色贪恋权势接近你的男人定不在少数。可你有没有回想,当你两袖清风一无所有‘与世长辞’,有几个男人会为你牵肠挂肚、流泪伤心?有几个男人会为你食之无味、寝之难眠?”
翕动了唇想说些什么,最终,我欲言又止。
眼眸里噙着泪,她几近哀求,“颜姑娘,恳求你不计前嫌帮宇文大人最后一次。往后,阿奴做牛做马,定加倍偿还你的恩情。只要他平平安安,阿奴愿意……”
“行了,别再说了。”
打断哭成泪人的她,我深深呼吸一口,回身往前迈。只是这一次,步履不似方才散漫悠闲,匆匆。
“颜姑娘……”
她不死心的呼唤。
“我去找师父~~”
头也不回的答,我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易近人,“虽然宇文昭则暂时押入死牢,但暂代廷尉监之职的人,是怀王。”
好不容易牺牲色相骗来拓跋平原的信任,即使我忍心取宇文昭则的首级,拓跋平原也不见得在此刻节骨眼上,让宇文昭则草率赴死。
挥挥手,示意身后的姑娘不要心急,跑得气喘如牛的我,仍不忘回首最后解释一次,“你再耐心等等,我找师父交待几件事情便动身前往皇宫!只要圣上龙体安康,宇文昭则便能活命……”
否则,倒霉被砍头的,不止他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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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去!”
待我说明事情缘由以及应对策略之后,杨延风第一个出声反对,“你怎能确定她不是宇文昭则派来引你入翁的细作?芮之兄出事、本少被捅成蜂窝状的时候,他上哪儿吹春风逍遥快活去了?总之,你不能去。”
咬得牙痒痒的他,不忘补充一句,“拓跋信陵,正盼着你主动送上门。”
“我试了她好几回,她的反应并不像在说谎。现阶段,小皇帝若真死了,对韶王、对你我并无任何好处。”
我心平气和道,“况且,宇文昭则既保护幼帝安危,亦负责监斩昭平无忌,多少触怒了太皇太后。她想除掉幼帝、宇文昭则的动机,不是没有。”
剑眉微拧的杨延风,一时无语。
“总而言之,我们要有最好、最坏两种打算。”
拍拍杨延风肩膀,我低低叹息,“最好的结果,圣上平安无事直至十八岁正式亲政;最后的结果……”
“不会有最坏的结果。”
笃定道,贺兰栖真薄唇弯出一抹宽慰的笑,“月儿,为师陪你下山。即使遇见拓跋信陵,你亦不会受制于他。”
我摇头,调侃着安抚两个男人,“不必~~依我之见,韶王这会儿,正巴不得我身体安康四肢健全头脑清醒第一个站出来与太皇太后对峙。除了宇文昭则,除了我,谁还拥有不必通传私便可私自求见圣上的权利?你们放心,拓跋信陵不会动我一根毫毛。”
稍顿,我沉默了一会儿才娓娓道,“若三天之后,我未能从大政宫全身而返……三哥,你务必与贺兰栖真分开行事。一个,秘密夺回神机营的遥领权,另一个,则入宫谒见太后贺兰漪,与她商议对策。”
杨延风怔住,“不去寻求怀王的帮助?”
“当然不能找他。”
斩钉截铁拒绝,我道出自己的顾虑,“若幼帝逝世,怀王与韶王皆渴望皇位,他俩惟一的区别是:拓跋信陵的言行举止,我大概能猜出四、五成,可拓跋平原如何出招,我无从揣摩。与一位摸不清底牌的皇子过招,更难。”
张了张嘴,杨延风似有诸多疑惑,终究还是神情僵硬的颔首,“好。”
释怀笑,我侧过脸望向贺兰栖真。瞥见他双眸里稍纵即逝的介怀,我忽感心怯,“师父,万一笨徒真被韶王陵挟持……不得已,必须借用一个人,上演一场苦肉计。”
不是不懂我的话外深意,贺兰栖真一贯无太多表情的面容,在长时间的相顾无言之后,慢慢变得肃穆、凝重。
艰难地,他淡淡道,“好……”
戌时三刻,黑浓夜幕之下,与昨晚喧腾热闹的气氛相比,此刻空无一人的长街正小心翼翼提醒着我盛京城已被戒严。压抑、恐惧气氛笼罩下的皇城,一队队的神武禁军兵士在换防、巡视。若非经过【兮之坊】,刻意挑了件象征富贵身份的华美衣裙换上,否则,家道落魄衣著廉价的我,或许早被巡城禁军们当成现行反革命分子,投入廷尉大牢,与昭平无忌共唱一曲《行路难》。
勾了勾唇,我不自觉浮出一抹笑。忆当初,行事冲动鲁莽的颜招娣,竟能在此刻气定神闲拿‘兵变’开涮,穷开心……可见,女人被逼急了、过不去了、忍无可忍了,方才把心一横。心一横,总能坚决,且独立得很漂亮。
嘱咐完司灯女官谢道清前往威武将军府为我取一件重要兵器,与她分道扬镳的我,孤身一人前往大政宫。就在我步履匆忙距北宫门仅几百米远时,正前方传来的、一声声震得人耳膜疼痛的沉闷鼓响,意外宣告了皇城内苑七七四十九道宫门即将全部关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