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之后,我给自己找了一份活,是在一个亲戚家的餐馆里帮着打打下手,赚点家用。
我没想到,我会在这里又一次遇见了赵思齐。
那天晚上,我因为打碎了一个盘子,正被亲戚训话。就在这个时候,饭馆的大门被人给推开了,一行人走了进来。
亲戚蹙着眉推了我一把,道:“赶紧招呼客人去,傻愣着干嘛呢?”
我连连应声,可刚一抬头,我就愣住了。因为进来的那一行人正是赵思齐和班上的几个同学。
赵思齐一看见我,立马眼睛一亮,快步走到我面前,拽着我的胳臂,问道:“张弛,你怎么没去上学?你是在这家餐馆打工吗?”
我没有说话,只觉得脸上臊得慌。我埋着头,撞开那几个人跑了。
说实话,我不是没想过会遇见赵思齐。毕竟昆明就这么多大,早晚都会撞见的。可是我没想过会这么快、又在这么狼狈的情况下遇见她。
我跑了大约有好几分钟,见身后没有动静,便躲进了一个黑黢黢的巷子里。
巷子很窄,我背靠墙壁,蜷缩地坐着,脚尖就能抵在另一面墙上。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动静,也没有一丝光亮,仿佛与世隔绝一般。
这样的环境,让我觉得分外安心。
其实我也知道,自己跑的多余,谁会在意我在哪,在做些什么呢?当然,也更加不会有人真的来找我了。
摇着头自嘲了一番,我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一根烟,点着,吞云吐雾起来。
点点火星,在黑暗中明明灭灭。
6
我怎么也没想到赵思齐真的找了过来。
远远的,我便听见了她在叫我的名字,声音里含着藏不住的焦急。
我将烟头往地上一按,来回碾了碾,然后缩着往巷子深处挪动着。
我听着她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走到巷子口时,忽然有人叫住了她。我听出来,那是班上另外一个女同学。
“赵思齐,你找他干嘛呀?他爸可是个强奸杀人犯。我妈说了,犯~罪是会遗传的!我看张弛成绩又差,又不爱跟人说话,平时看人的时候眼神阴飕飕的,谁知道他在想什么呢?这种人离得越远越好。”
这番话,我几乎已经听得麻木了。似乎我的一生,已经被打上了“罪~犯”
的烙印,哪怕我什么都没有干,仅仅是因为我有一个不堪的父亲。
即便我听了太多类似的话,可是我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希望赵思齐不要听信这些话。
可是,可能吗?她见过我疯狂殴打黄毛的样子,或许她早就觉得暴力是刻在我基因里的东西里。
我死死咬着唇,指甲陷在了掌心里。
意外的,赵思齐居然十分严厉地反驳了那位女同学的话。
“他是他,他爸是他爸,他们不一样!什么遗传不遗传的,难道监狱里的那些犯人的子女,就都是坏人了?法律都规定了,犯~人还有救赎的机会,你不能因为偏见就把人一棒子打死了。”
我怔住了,脑子里反反复复回荡着她的话,脸上渐渐濡湿。
我其实并不贪心,我也没想过多受别人欢迎。我想要的,从来都只是一个公平而已。
我什么都没做,凭什么要背负那个男人带来耻辱和污名?我只是希望别人用正常的目光来看待我,看待我的家庭而已。
可笑的是,除了赵思齐,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我,你没做错什么,不用因此觉得羞愧和自责。
好在,还有一个赵思齐。
7
那天之后,我又回到了学校去。因为担心流言蜚语连累她,我一直刻意地回避再和赵思齐产生交集。
中考的时候,我落榜了,而赵思齐则考上了一所重点高中。
我原本是想找份正经工作好好做,以后还能通过自考把学历再提升一下。也许到那个时候,我还能有机会走到她的身边去。
可是世事难料,绝望一波连着一波。
不久之后,外公就得了急病,没过半个月他就撒手人寰了。紧接着,母亲又病了,日夜咳个不停,吃了好些药也不见好,去医院一检查,居然是肺癌晚期。
那年,我不过十七岁。
先前给外公看病,母亲已经把家底都给掏空了,哪里还有钱给母亲治病?
母亲躺在病床上,呼吸一声比一声急促。她拉着我的手,摘下氧气面罩,虚弱地说:“儿子,不治了,咱们回家去吧。”
我拍了拍她的手,笃定地摇了摇头。这个不过才四十多岁的女人,前半生已经过得够苦了,我绝对不能让就这样凄凉潦倒地死去。
为了赚医药费,什么脏活累活我都肯干。可面对向山一样压下来的债务,我赚的钱只是杯水车薪而已。万般无奈的情况下,我只能想办法去高利贷那里借钱。
后来,有个放高利贷的老板赏识我,将我留在了身边,做起了催收账款的勾当。
母亲临死之前告诫我不许再干这行了,她让我找份正经工作好好过日子。
我答应了。
那天是我最后一次去催收,当天下午我却得到了一个意外的消息:不久前,赵思齐的父母车祸去世了。
失去亲人的滋味,没有人比我更明白的了。
我当即赶去那所高中,偷偷看了她一眼。她神情木木的、脸色苍白,整个人像是被秋风打落的落也一般。我还看见有个男生一直陪着她,听说那是她父母好朋友的儿子,叫石林。
那天晚上,我喝了很多酒,心头弥漫的全是悲伤。我不知道这份悲伤有几分是为了赵思齐,又有几分是为了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