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芷若冷冷出声道:“这是在我自己的家裏,你要是再乱来,我就死了,你要奸尸吗?”
奸尸,尸体,李照的耳畔似落了个响雷。
他慌慌张张地用颤抖的手去捂她的嘴,而他的泪水已先一步洒落在她的皮肤上。
他不是要轻薄她,他刚刚又做了一梦,梦见她死了被吊在城楼上,浑身上下被鞭子抽得没一处好,鞋也掉了,两只脚蕩蕩悠悠在摇晃。
他怕极了,他知道那是前世,可还是没忍住亲自来检查一遍。
他是撬了窗户进来的,月光透进来,江芷若这时看见他鬓边的头发居然花白了,一绺一绺的白发混杂在黑发中。
她不知道他经受了什麽,但能感受到他身上巨大的悲伤。
“我梦见你死了,在建康。”
那人声泪俱下。
江芷若脸一白,手微微抖了起来,有些记忆她其实并不愿意去回想。
“当日陛下曾发誓说,今生只娶我一人,也必不有异生子,违誓断子绝孙,天诛地灭,如今誓言已应一半在我身上了,我不怕死,前世我暴尸荒野,尸骨都被野兽吃掉了,天诛地灭大概是那样了。只是如今我家人都在,我舍不得叫他们伤心,还是求陛下放过我吧。”
他僵硬住了,他的爱竟是诅咒一般的存在。
李照抱着她哭了一场,终于孤独走入黑夜中去了。
江芷若知道,她是摆脱李照了。
两年前,江芷若的年纪就已活超前世了,这十年间,她拿着江梦鲤给的大周堪舆图,天南地北走走停停,看山看水,大周广袤的疆土,她用脚丈量了十之五六,沿途也帮助了不少当地的百姓。
家裏原给她备了一支队伍,一路保护她的安全,其中除了五、六十名可以一敌十的勇士,还有郎中、厨子、仆妇等照料她日常起居的,加起来通共有一百来人。
如今天下太平,武偃文修,一路上也没遇见过歹人,她北上纵马千裏雪原,南下行舟水港小桥,既玩乐,也增长了许多见闻,好不逍遥快活。
有一年她去到碣石山观海,看洪波涌起,星汉灿烂,大海吞吐日月的壮丽景象令她感慨不已。
人生于天地间,在滔滔流逝的岁月长河中,如蜉蝣,如粟米,实在太过渺小。
而她有幸重活一世,快意恩仇,如今一家安乐,父母兄弟更都对她疼爱有加,也不因她是女儿身而以世俗礼法拘她自由,任她行走天下,挥洒千金。
有钱有閑,无拘无束,世间女子能似她这样的再寻不出第二个来,而她自己饱食终日,无所用心,实在感到愧疚。
江芷若决心做些什麽,她们这一路走来,也有不少扶贫济弱的事迹,但并没有一个办事的提纲,作为实在有限。
大周自李照登基以来,政通人和,可是李熹那一朝亏空太多了,皇帝、太后带头卖官鬻爵,官员剥削百姓,国家积贫已久,这些年来虽轻徭薄赋,但老百姓的日子也算不上富足。
李照虽有王道之心,一时间也不是各方面都照顾得到,他头些年的重心是放在整顿吏治并削弱地方权力这两大问题上。
国家百废待兴,倒有许多地方可以让江芷若施展拳脚,只是千头万绪,一时也想不出该从何处入手。
这日江芷若随行的郎中,一位名叫贺千秋的,又为江芷若配出了一副新药,这给江芷若提供思路。
于是她重金聘请多位医者,大量采购药材,沿路免费为百姓治病送药。
如此行医数年,江芷若一衆名声籍甚,人们不知她的名姓,竟给她起了个名号,叫保生娘娘。
甚至有得过她们一行救济的百姓,私下将保生娘娘的名号写了红字牌,旦夕上香。凡她们所到之处,民衆无不夹道相迎。
民衆的热情令江芷若大为感动,但她认为自己所做的仍是极有限的,云游行医,百姓得不到固定的援助,而且她花费的是她爹爹的银子,辛苦出力的又是郎中和仆人们,功劳却都归到她这,如此心下越发惭愧起来。
所谓大名之下,难以久居,江芷若对“保生娘娘”
这一名号也是感到很惧怕的,她想避一避,又不愿停止善举。
正在进退两难间,朝廷出手了,命各州县官府开设一治病场所,名曰惠民院,由朝廷选拔派驻医官,以此解决贫民就医难的问题。
皇帝诏曰:“朕思百姓病苦,民多非命,是以广集良医,远采名药,欲以救护兆民。民有病者,赴所在惠民院就诊。”
江芷若于是赠送郎中们盘缠,让他们前往长安去参加朝廷举办的医官考试,好各回家乡的惠民院效力去。
衆郎中欢喜奔前程,只有贺千秋不去,多年来江芷若的身体都是他在调理的,江芷若早些时候就洞悉贺千秋是李照的人,但他医术精湛,且擅长外科,薛巧云的畸形,就是他帮忙医治的,这是一份大情,因此,她们也就装作不知道他平日裏的小动作。
此时又恰好收到成都的来信,萧婉给她添了个小侄女了,这是萧婉和彘奴的第四个孩子,于是江芷若备了礼物,前往成都探亲去,又盘桓了数月之久。
这日听说西域诸国来朝,遣使献方物,大周在李熹的时候和西域诸国一度断绝交往,如今又恢複了,西北边境甚太平。
正是静极思动,西北之地,江芷若还未曾踏足过,于是动身,去看大漠孤烟和长河落日。
西北气候干燥,但瓜果极多极美,一年四季不绝于市,江芷若和薛巧云常常到市集上去偷摸吃瓜果,这是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