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木自己拆开一盒果篮,毫不见外将一根香蕉掰成两段,递给池晚桑一根被无视后又递给黎宜。
“你可不知道你在我家晚桑心里有多重要,这小子平时装高冷,其实谁也离不得。”
他塞进嘴半根香蕉,嘴巴上还不停,“他啊就是怕太靠近了,终究会离开,最后伤心不如一开始就离得远远的,你知道的吧……”
池晚桑不耐烦地“啧”
了一声,换个腿翘二郎腿,将信纸“啪”
地一声拍在桌上,“没人当你哑巴,留着点口水念这个。”
苏木瞪他一眼,被池晚桑察觉正要一巴掌呼过来,他侧身往黎宜身边一躲,笑嘻嘻地说:“黎叔,我口水多,保证能给您念完哈。”
话没说完,又被黎宜一巴掌将脸给推开,“别靠太近对着我说话,盲人耳朵比你好。”
“咳咳咳,清远市,镇安街道,1102号。”
苏木不再皮,清了清嗓子,打开信封。“宜儿,近来可好,见字如面……”
来信人字迹娟秀,一笔一划修长流畅,却又如竹节般不失力道,带着向上生长的生命力。
写信人是黎宜的妈妈,而镇安街道1102号,正是他无法忘记的家庭地址……
带给池晚桑继续生活下去的勇气后,黎宜将自己感悟到的弹奏方法也一并交给了他,便离开了。他不算什么钢琴大师,在别人眼中不过是一个没用的瞎子,靠着失明前掌握的一点技艺和别人的同情度日。
他是一个失败者,他早就意识到这点。但他不想让这个正值青春的孩子也有一样的想法,于是在池晚桑外婆找到自己的时候答应了这件事。
黎宜的女朋友因为自己失明离开了自己,这不怪任何人。但他的妈妈没有办法因为他失明而抛弃他,他怪自己。
母亲在印象中是个坚韧的女人,即使他自暴自弃的时候仍会若无其事地让他去洗菜和扫地。弄得一地混乱,再重新整理好就行,他再怎么发脾气,母亲从未心软,从未给他施舍。
也从未生气。
慢慢的,他靠摸索捡起了遗忘已久的音乐,并在音乐里找到心灵的一个支点,在这片遮阳伞下,他在黑暗里躲避雨点,跟着风声起舞。他教小孩子弹钢琴,没有视力,教学的效果却出奇的好,母亲每天就在街角两平米的裁缝店等着来往的人光顾。
以为母子俩会一直这样过下去,可在他从池晚桑家回去的时候,母亲把他送到了养老院,只说两人终将会分离,不如尽早习惯。
她会去看他,但她不会让他知道。
黎宜懵懵懂懂以为自己是个拖累,知道自己就像个秤砣绑在母亲脚上一辈子,没法跑步,只能慢走,如今替他找好一个归宿,母亲也应该好过了吧。
“当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到你爸这边了……”
苏木念到一半愣住,试探地望了眼池晚桑,池晚桑默契地点点头,他又接着念到:“原谅我的自私,在最后几年把你送走。”
“你还记得那天你回来的时候闻见的血腥味吗?我告诉你是新杀的鸡,其实是我的肺出了问题。我不想生命的最后和你相依为命,凄凄惨惨的,我没办法照顾你,我也没办法让你照顾我。我想体面地离开。”
“原谅我不说清楚就把你送走,欺负你眼盲,我只欺负了这一次。”
旁边传来压抑着的哽咽,苏木缓了口气,翻开下一页,“我没有食言,我来看过你,还看到一个男孩常来看你。我很开心,能在走之前看到你习惯没有我的日子,看到你忘记我。”
“除了给养老院的钱,我还剩了很多,这两年趁着还能到处走,我去老家看了你爸,告诉他我们俩都活得很值得。我还去了海边,信里的手链是我当时自己捡的贝壳亲手穿的,你小时候喜欢把贝壳拿到耳边听大海的声音,我就穿了一串大海,带着它爬了山,看了草原,等了日落,现在留给你。”
池晚桑听到这里将手里玩弄的信封打开,果然发现一串手链,塞到黎宜手心的时候,他的手没有一点温度。
“妈走了,知道你是个倔脾气,不爱说实话,妈就想告诉你,没忘记你,没放弃你,也没对你失望过。我就葬在你爸旁边,有伴儿,放心吧,我会告诉他,我们儿子,活得值得。”
“替他念这封信的人,感谢你,谢谢你告诉他,我一直很想他哇——”
苏木念完终于也撑不住,涕泗横流,说实话气氛都被他飞流直下的鼻涕给破坏了。
这是封黎宜等了好几年的家书,收到时,寄信人已经不知魂归何处。已成追忆,已是惘然。
他呆坐了很久,没让苏木再念一遍,也没多说什么。
离开养老院后,池晚桑没有第一时间回去,他牵着岫白走到河边的人行步道,日已西沉,感受不到任何温度,他猜人群都已下班回家,享受饭桌上亲人准备好的热腾腾的饭菜。
步道很空旷,除了柳树枝条互相摩擦,偶有几条鱼浮出水面呼吸空气的气泡炸裂声,远处公园深处提早开始的广场舞音乐稀稀拉拉,几乎没有其他杂音。
池晚桑心里闷得难受,来源于他无法替黎叔分担这份酸楚,也来源于对命运的愤懑和不甘,他越跑越快,跟在岫白身后。
一切声音都模糊成单一的声调,像水面上朦胧的倒影瞬间擦身而过,耳畔只余风刮过耳郭的声响。
呼吸逐渐加快,氧气被排挤出肺部,灼烧喉咙火辣辣的疼,他不得不大口呼吸,任凭胸膛不住起伏。
“池晚桑!”
岫白的步子忽然变慢,左手手腕上被温柔地握住,温度顺着肌肤相触的位置传过来,轻柔却不容质疑的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