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动动……再动动……
一声尖锐的,野兽般的嘶喊从我的胸腔里溢出,击溃了所有平安的假象。
一阵吵闹。有我完全不成声线的哭喊,有父亲大声的嘶吼,还有母亲慌乱无助的哭泣……后来又增加了护士们乱糟糟的脚步声,大夫急匆匆的命令,临床患者纷纷的议论……后来,一切都安静了下来,主观的,客观的,我的世界真的安静了下来,只留下一个蜷着身子的小小的我,在无边的黑暗中哭泣。
意气风发的少年,背着书包脚步轻快,他大步走过我的身边,旅游鞋上鲜红的颜色刺痛了我的眼。我羡慕的看着他,看着他挺拔的背影――然后看着他转过头来,脸上是干干净净的笑容。
“奕啸,快走,一会儿球赛要开始了。”
我又开始持续的尖叫。然后是手臂上尖锐的一痛。之后,什么痛苦都麻木了,我半闭着眼睛看着天花板,泪水无声的流下。
“奕啸,奕啸,你刚才看见什么了?”
没有,我什么都没有看见。
我没有断腿,我没有出车祸。这都是一场梦。我醒了,还是那个快快乐乐的少年,穿着鲜红的球鞋,背着书包脚步轻快。
受伤后,小云来看过我三次。
第一次是第二天,她哭着跑来,我正在发疯。看见她的时候我努力想遮住自己的脸,我不想她看见现在脆弱到疯狂的我。她在我的脚边默默的哭泣,看着医生把一根恐怖的针管推进了我的静脉。然后我安静了,空洞的眼睛里连泪水都没有。医生把她带走时,她回过头来,依然是美丽的惊心动魄的泪颜。
第二次来的时候已经过了三天。她是和全班同学一起来的。那个时候我已经不发疯了,我安静的接受着同学们贴心的慰问,神态冰冷。她站在众人的后面,用一种绝望的,隐忍的目光看着我,至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
第三次来的时候我已经出院了,躺在自己家的阳台上晒太阳。她站在我的身后绞着手指,神态闪烁不定。
奕啸,我……我要转学了……妈妈说我成绩退步了,让我去上更好的高中。
好啊。
我从躺椅上歪着头看她,过长的头发掩住了我的眼睛。
奕啸,你要好好的……好好的活下去啊……
她声音里带着哭腔。
我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正好可以看见楼底下焦急等待的妇女,有着和小云极为相似的脸。
其实早就明白了不是吗?
所有的花前月下,山盟海誓,抵不过现实小小的嘲弄。
我以右脚为支点,灵活的转动着躺椅,让我的背部,以一个精确的角度呈现在小云的面前。
你走吧,我会好好活着的,甚至比以前活得更好。
我淡淡的说。
终于,女孩忍不住开始抽泣。阳光从屋外照了进来,洒满她光洁的前额。
后来的岁月里我无数次的在梦中以一个第三者的身份看着这一幕。深深忏悔的女孩,和阳光笼罩中倔强的男孩。在无声的世界里时间静静的仿佛是不会溜走,我就那么麻木的,冰冷的,事不关己的残忍的看着,看着他怎么死死咬住牙关不让呜咽的声音流泻出来,看着他紧紧握住椅背因而苍白的手指,看着他怎么压也压制不住的抽动的肩膀,看着他紧皱成一团的五官和阳光下晶莹的泪水……不知道为什么,玻璃另一边的我会无止境的流下泪来,却偏偏空洞麻木的感觉不到男孩心中真正的悲哀。
因为我不是那个男孩,我不再是他了。
那个调皮捣蛋,会哭会笑,喜欢过家家和放风筝的冉奕啸,连同他纯净的笑容,和软弱的泪水,都被我葬在了午后阳光的尘土里,永远埋葬。
之后我学会了怀疑,学会了猜忌,学会了冷酷,学会了高傲。哪怕我扭曲的身子想要摆脱这样的自己,但现实已经快马加鞭的把丑陋的真实摆在了我的面前,容不得我的半点犹豫。老师开始闪烁其辞的暗示成绩依然第一的我报一个差不多的学校,父亲愤怒的吵闹只换回沮丧的面容和疲惫的神情。“哪怕奕啸成绩再好也有可能被学校退档。”
老师在父亲的面前有着绝对的权威不用含蓄。如果是一年以前大家一定一起欢天喜地的帮我选志愿,而现在的我有人要就不错了……填志愿的晚上父母相拥着大哭了一场,而我,冷漠在志愿表上填了一溜的医学院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