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我不过是来告诉你,盯着点儿太医署,崔二不能有孕。旁的,你做好你的太子妃便是。”
刘三娘心中害怕,“你这是……你……”
饶是她自以为狠毒,也想不到这厮竟然如此。
太子抬头看向刘三娘,敛去一切神色,平静得可怕,“太子妃慎言。孤不过是想着,父皇有我这么个儿子即可。这等大逆不道的话,切莫出口。倘或是被奸佞小人听了去,不好。”
这厮,这个狗东西,竟然反咬一口。
“你若是当真如此想的,那宜春殿又是为何,那兔子灯,那一双又一双的绣鞋,你莫要告诉我,你仅仅是宠爱郭氏,昏了头。”
被人戳破心中所想,杨琮再不遮拦,“刘书兰,咱们才是一家人,你好好想想。”
而后,话不投机,杨琮决绝而去。
醒脑香也醒不了的脑子,气得刘三娘要死。她在卧房内不断踱步,思索着这厮究竟准备了什么。
他不欲崔二有孕,起因有二。一来幼弟出生,于他这养子而言,是个不小的威胁,二来,自然是不想旁人将崔二夺走。
念及此,刘三娘嗤笑,从前嫌弃崔二是个蠢货之人,是他,而今又眼巴巴地望着崔二的人,也是他。
男子,果真是个贱蹄子。
得到之时不珍惜,得不到之时,连个一二分相似的赝品,都捧在手心里。
蠢货!愚不可及!
不欲崔二有孕,最简单的法子,当属一剂药灌下去,永绝后患。可这等伤筋动骨之事,只怕这厮舍不得。
如此这般,只能从陛下着手!看来,她此前猜想的不假。
只是不知,这厮在等个什么时机。
不等刘三娘想明白,门外传来宫婢呼喊,“太子妃,救救我们娘子。”
来人,是侧妃郭氏身旁小宫婢,一脸惊恐,连绣鞋都掉了一只。
“你说!”
“太子妃,殿下要打杀我们娘子,您救救她!”
刘三娘:刚才说话的功夫,郭氏还是他的赝品小心肝儿呢!
038
话说为何杨琮要杀了这赝品小心肝儿,还得从今夜的玉珏说起。
太子那碎掉的玉珏,不过是年生日久,线有些老旧裂开罢了,无甚要紧。郭六亲自寻来珠线,依着玉珏从前模样,原样修复。泰半个时辰之后,杨琮尚在承恩殿和刘三娘说话,这玉珏便修好。
她兴匆匆前往天光殿,没遇见杨琮,知晓他还在同刘三娘说话,念着太子殿下那句“岳父”
,自觉与众不同,入到内殿等候。小黄门小宫婢见着,并无阻拦,只因今夜宜春殿的热闹,无人不知。
太子寝殿,郭氏来过多次,从前她不敢如何,而今却不一样。有了太子的话,有了腹中的骨肉,有了尽人皆知的兔子灯,郭氏四处打量。
这寝殿,颇为精致。虽是养子,可陛下待太子从来都是小心肝儿一般养着。那案几上的玉磬、鱼纹玉牌自是不消细说,再有悬挂当中的长剑,像是当年陛下的沙场佩剑。郭氏撩开帷幔,从落地明罩缓步到罗汉榻,一草一木,细细抚摸。
太子的从前,她不曾参与,往后,定然要日日守着。
他们之间,不分彼此。
及至最内碧纱橱,郭氏有些累了,一手靠着碧纱橱歇息。随意一眼,瞧见碧纱橱后那顶箱柜,最上一层像是没收拾妥当,露出半截水红绸缎。
郭氏体贴,上前将其打开,欲将绸缎放好。
哪知,打开的一瞬间,她愣在当场,一股股寒气从脚底翻涌上来。
只因其中端端正正放着个绣鞋,紫苏孔雀锦,沉静幽香,却配上张扬肆意的云龙纹,分明是风马牛不相及的锦缎和纹样,却出人意料的妖艳至极。
郭氏觉得眼瞎,双手颤抖,抬起手想要抓住这绣鞋,可到得半空,又委实下不去手。
能用如此纹样做鞋子之人,全天下也找不出第二个来。
这人,只能是正阳宫的娘娘。
饶是觉得自己瞎了才好,可那停在半空中的手,不听使唤,竟然颤颤巍巍伸过去,摸摸绣鞋缎面,光滑无比,似幼女肌肤。
不由自主将修鞋取出来,放在手中仔细观摩。云龙纹,确实是云龙纹。她没有看错。
突然,窗外一道闪电划过,照亮夜空,惨白一片。
像是中邪,郭氏量起绣鞋的尺寸来。较之自己的,长上一些,脚尖小上一些。她凄凉一笑,仔仔细细,一遍又一遍。
世人皆知,郭府尹府上六娘子是个爽利人,却从未有人知晓,她那一手极为漂亮的女工。无论是衣袍还是皂靴,到她手上,尺寸一看便知,无需测量。而今,她却像个初学女工的幼徒一般,不欲错了一星半点儿。
不过是个绣鞋,再如何仔细,再如何重来,也有丈量完毕的那一刻。
这不是自己的尺寸,但,和殿下不时送来的绣鞋,一般无二,丝毫不差。
她以为,朝政繁忙,殿下或是记得不真切,遂小心体贴说着喜欢,每日扭着脚走路。却原来,原来这般不堪入目。
郭氏双眼含泪,脑海中走马灯一般跑过好些场景,殿下送她兔子灯,给她讲前朝趣事,说她抿嘴骂人的模样真好看,说她是他妻子……
又是一道闪电袭来,夜空登时噼里啪啦下起雨来。
三分神志归窍,郭氏朝窗外看去,如瀑的雨幕中,屋檐下不知何时立着个人影。黑漆漆一片,不辨身份,又遇闪电再现,从这人头顶而下,瞬间照亮他面庞。
他那双眼睛,锐利似鹰,直勾勾盯着郭氏手中的绣鞋,似要将眼前人掏心挖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