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跪在崔冬梅身后,见状说道:“娘娘若是信得过,儿臣在这里替娘娘守着。”
崔冬梅回头看来,太子妃和太子一左一右,二人精气神尚可。
“你守着片刻,我去去就来。”
像是不放心一般,多说上几句,“太子妃,郭氏胎相,也不知跪了这几日可有不妥,过几个时辰,你再派人去看看。东宫药局虽有人伺候,可现如今忙碌,恐有照顾不周,你多上点心。”
说罢,扭头看向太子,一脸嫌恶继续,“太后薨逝,你父亲神思不再,这等时候不论前朝还是后宫,你多注意,储君之责,切莫忘却。”
说到最后,嫌弃更深,颇有几分若是还有旁的皇子,绝不使唤太子做事的模样。
太子和太子妃应承下来,看着崔冬梅远去。
守了太后几日,又哭丧守灵,调停诸多事务,小娘子本就不甚丰盈的身姿,如今略显羸弱。从蒲团上起身之际,双膝晃动,身躯微颤。素服在身,麻绳束腰,窈窕曼妙。尤其是那起身之后的瞬间回眸,眼角带泪,莹莹光亮。
美人俏,三分孝。
留守原地的太子看得有些晃神,久久不能自主。
“殿下,皇祖母灵前,安心跪着才是。”
太子妃的话令杨琮瞬间回过神来,收回眼神,有些自责朝棺椁看了看,而后低声道:“胡言乱语!”
留三娘嗤笑,“是真是假,我说了不算,殿下的心,已经告诉殿下。”
被人戳破的窘迫登时涌上心头,杨琮如何忍得住,“女子乖顺,才是正理。”
留三娘讥讽,“你自己信么?郭氏若是乖顺,你会喜欢?!”
说罢,扭头虔诚地看向香炉,“而今要做的,是为天下表率。殿下可知!”
此言一出,偌大的灵堂,更显空旷寂寥,不知何处而来的一股鬼风,撩起火盆中点点碎屑,跳跃着升腾至半空,起起伏伏。待风过境,又落回原处,仍是灰烬。
……
话说离开的崔冬梅,还未入到立政殿,就见李申跟前的小子,急忙忙而来,“娘娘,陛下犯了旧疾,有些不好。”
崔冬梅猛地定在原地,“你说什么?!”
她的问话,无需人应答,提着裙摆一溜烟跑到立政殿。目下杨恭面色尚可,然右臂不受控制颤抖,颤巍巍提笔,点朱砂,落笔。即便如此,翘头案前,朝臣依旧禀告政务。
小子的解释还未说完,崔冬梅便得见如此场景,到吸一口凉气,扶着门框站定。
旁人口中的陛下,高高在上,杀伐果断,从无败绩,是神明,是国之柱石。他不会累,不会疼,不会有任何不好,他只能熬干自己,照亮大邺前行道路。
可是,他是个人,他是个从小就不被家人喜爱的孩子,他所思所想,当是关切,当是爱护。哪怕一点点的温暖,也足以明亮前半生的黑暗。
崔冬梅不理会众人神色言语,一径走到独属于陛下的高台之上。
拿过他手中狼毫,点上朱砂。
“我替你写。”
寂静无声,杨恭看向崔冬梅不说话,跟前几个大人神色变幻也不说话。
崔冬梅知道他们想什么,“前朝便有二圣临朝,怎么,我不能么?此前论到何处,接着说。”
她说话间,整个人被杨恭轻轻一拉,顺势坐在龙椅之上。坐得稳当,一点子害怕惊恐也无。
甚者,毫不掩饰看向几位大人,“怎的不说话了,我想,还是宣左相入殿说说才行。”
终于,他们或是见杨恭并不阻拦,反而很是纵容,将此前议论之事呼伦吞说了说。西北戎狄继去岁冬南下之后,今春也不太平,勾连营山以北方旭、赤东等,高举大旗犯我大邺。
这事儿,崔冬梅知道一些。
此前父兄来信,多多少少提过到。是以,无需杨恭提点,一径问了西北诸将,粮秣军需等,末了,扭头问杨恭,“宣上国柱策应可好?”
西北诸将,归上国柱长子邱阳统领,命上国柱于姚关一带构筑第二防线,再好不过。
杨恭一点不反驳,“你写。这信去到邱阳手上便可。”
崔冬梅依着自己的想法写就,给杨恭看看,又在他指点下,另外添上几条。如此这般,计定。至于这信到邱阳手上之后,是何境况,且略去不提。无他,只因早有中书令、史官等人,将今日记录在册,封存,传阅各部。
处理好政务,崔冬梅命早已等候在外的太医看诊。太医别无他话,只说静养,多年顽疾,想要治愈,委实艰难。遂使人好生伺候,再有人打搅遣人告知她一声。
太后丧仪繁重,她又是头次主持,一来二去,一点子空闲也没有,只能多加派人照看立政殿。甚至,还命太子妃帮衬着办了好些差事。直至送太后上邙山,和先帝合葬,才算告一段落。
皇家守孝,不同坊间,帝王不过是一月之期,皇子皇孙,也不过是一年之期。
除服那日,再见陛下,崔冬梅方才得空将他细细打量。这人,像是又瘦了些,红色常服在身,略显宽大,那束腰所用革带,挂与不挂,无甚区别。顺着透风常服看去,软脚幞头下,面色灰白,凄凄惨惨。
崔冬梅飞奔过去,拉着他衣袖,“你这几日,是不是没好好用膳?我多次使人去照看你,你将我的话听进去了没?还有,我让小厨房备了好多你爱吃的素斋,你吃过了没……”
服丧忌荤腥,忌华服。瞧他这模样,像是连素斋也没吃上几口。
他更显凌厉的眉眼,低头看向小娘子,“吃了,你嘱咐的那些,都好好吃了。不信,你问问李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