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走远之后,太子杨琮像是发了疯,朝崔冬梅说了句,“芙蓉羹极好,却不是从前的味道了。”
崔冬梅左右看看,见一个鬼影子也没,低声呵斥,“你脑子是长到刘三娘头上了么?近些时日怎老犯蠢?!你自己想死,别连累我!”
小娘子说话间,一个健步避开,活像是他杨琮是个祸害。
杨琮侧头一笑,像是暗夜中的伥鬼。
027
郭府尹府上六娘子是个什么模样,杨琮并不记得。他从前,不过是在左相府宴会上见过一次。
那是个明媚春日,郭六娘子和一众小娘子爬上假山,登高望远,看远处水榭中的谢大公子,名满京都的君子。
彼时,杨琮和几个从弟一起,在水榭旁小筑高谈阔论。说话间,不经意一个抬头,见走在最前方的小娘子。她一身火红衣衫,描金石榴裙,笑得明媚张扬,极为耀眼。
在得了左相提点之后,不知为何,他脑海中浮现的,便是郭六娘子笑容。
眉眼面貌已然模糊,唯余小娘子那满心欢喜,残留心房。
从立政殿离开,杨琮心中颇有不顺,自觉在陛下跟前犯了错,还想到了不该想到的人。一连几日,因侧妃和芙蓉羹,杨琮睡得并不安稳。和太子妃说不上几句话,总是有一搭没一搭,心不在焉。
直到请郭六娘子入皇城前一日,杨琮漫步宫禁,顺夜色走到太液池。恰见崔冬梅主仆二人在皎月阁采雪。
夜色朦胧,天际暗淡,仅有宫灯散发光亮,映入她眼帘。
鬼使神差,杨琮走到崔冬梅不远处,躲在春梅树下,借助树桠遮挡,一双眼从缝隙中看向崔冬梅。那双眼,仿若锁链,逃不掉,躲不开。
崔冬梅原本在采雪,用于春日煮茶,并未发现来人。可他的视线委实过于热烈,即便隐藏在暗夜当中,也好似利剑,直射崔冬梅心坎。她猛地回头,见一双眼在树荫后泛起光亮,吓得后退一步。定了定神,又见地上露出衣袍一脚,半只鞋子。
那半隐半露的衣袍,云龙纹遍布,崔冬梅一时明白,这是杨琮。
见他像是吃了黄汤,崔冬梅不愿冲突,打算离开。哪知,方才走了三两步,杨琮就走到她跟前,低头看向她眼睛说话,“你这些时日,还好?”
“我好不好,用不着你管!”
崔冬梅气得要死,真想一个巴掌将这厮拍成一张煎饼。
做鬼去吧!
杨琮笑得诡异,“父皇的事,我已经知道,你不必瞒我。我早说了,你就算成了后妃,想要压我一头,使我低头反过来求你,也是不能。而今父皇又是这般境况,你往后日子有得是苦难,再有,若有个不好,你照旧落入我手中。如此,何苦折腾这一场呢。”
“你当真是陛下的好儿子,敢说出这番话。”
崔冬梅惜命,不敢光明正大闹出动静来。
她的忍让,助长杨琮气焰,“我当然是父皇的儿子,这一点,无需你提点。”
“你来,到底要干什么?”
崔冬梅努力稳住自己,将手中的罐子紧紧抱住,强忍着脾气。
偏生这厮下一瞬说道:“我来干什么,你不知道么。”
“我缘何要知道。你这背信弃义小人,哪里能做出常人所想之事。”
杨琮一脸果然如此的笑容,“我知道你生气,无妨,毕竟你往后日子不好过,以你的脾气,提前生气,也属当然。”
虽不明白这厮到底发什么疯,崔冬梅却深知不能如此下去,恐招来金吾卫。她还想好好活着。痛恨手边没个趁手的工具,气急之下,将手中用来盛雪的罐子,朝杨琮面皮扔了过去。
这厮发疯是发疯,功夫还在,一手接过,竟然一点响动也没。
“娘娘,您这是想要将拱卫的金吾卫招来么?要死,也不是这般死法。”
崔冬梅低声咒骂,“你吃了五石散,还是灌了黄汤了,大晚上的,发什么颠!”
杨琮像是没听见,答非所问,“你落到我手中,万万没有好日子过。”
“陛下尚在,你想要造反?”
崔冬梅双手胡乱摸索,再次找寻趁手工具。
“我是父皇的儿子,父皇仅有的儿子,”
杨琮说话间,像是发疯,也像是趁发疯,确信什么消息,“从今往后,我都是父皇唯一的儿子。”
他的眼神,明亮得太过骇人,崔冬梅一时之间,竟然忘却反驳。
被杨琮看在眼中,像是确信自己的消息,登时更为猖狂,“你若识相,好好安排郭六娘子,不要出什么岔子。顺了我的心意,往后方才有你好过。不然,我有个不好,你也要陪我一道去死。”
她嘴角含着胜利的笑容,徐徐走开。
留在原地的崔冬梅,着实气不过,这厮是个什么东西。不知从何处得来陛下不行的消息,跑过来耀武扬威,威胁自己。
她崔冬梅从勾搭陛下开始,就没想过退路。
一瞬间,崔冬梅想起坊间泼妇吵架模样,猛地脱下绣鞋,一径朝杨琮扔过去。
这人像是后背长眼睛一般,回头一把接过绣鞋,握在手中,紧紧地抓着。像是珍宝放在手中把玩,动作之间那看向崔冬梅的眼神,越发玩味。
崔冬梅冷汗津津之下,扶着春梅树桠站定。
许久,仿若弦月透出光亮,又散了光亮,才见杨琮将绣鞋揣在衣袖中,翩然而去。
夜风更盛,金吾卫有条不紊换班,皎月阁前一切烟消云散,毫无踪影。
微弱的树影沙沙,小娘子全身瘫软,背靠春梅,拉着香香的手,顾不得手心的汗,哑声道:“你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