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惊愚气喘吁吁,手脚颤抖。他真逮住了一个传说中的魔头么?他拔出钉在“阎摩罗王”
手上的利剑,从黑骊鞍钩上取下牛皮鞭,在“阎摩罗王”
手上打了个死死的铐结。
他将那人搀起,却先摸了一手的血,殷红妖冶,像热烈绽放的赤箭花。方惊愚蹙眉,此人伤得很重,却同自己周旋了这般久,且不一声,显是个硬骨头。
白青毛已从河里蹚出,在岸边甩着水。方惊愚将它擦净,拾起彤弓,将“阎摩罗王”
放到马背上。犹豫半晌,他的手伸向了那张裹着头脸的毡布。
“阎摩罗王”
究竟是何人?从声音听来,他似才二十挂边,与自己年纪相仿。
然而在方惊愚解下毡布的前一刻,“阎摩罗王”
兀然睁眼。
方惊愚看见了一只漆黑无光的瞳眸,其中像沉积着这世界里最深沉的黑暗。
“阎摩罗王”
忽似收缩的弹弓筋一般跳起来,足尖一勾,乘方惊愚不备,勾住上弓片,自他手里夺来彤弓,又一踢马腹。白青毛欢嘶一声,竟扬蹄便走。
“站住,你这猾头!”
方惊愚色变,高喝出声。
枝头的雪如棉絮,扑扑往下落。“阎摩罗王”
在马背上坐起,朝方惊愚挤眉弄眼。他足尖一翘,彤弓打着旋儿飞到手边,娴熟地接住,用肘从櫜袋里夹出一箭。因两手被缚,拉不开弓,他便一手持着弓把,用牙拉开了弦。
“我凭什么要站住?请你送我去吃牢饭么?”
他含糊不清地道,因拉弦太过用力,弓弦划破口腔里的血肉,一股铁锈味自嘴里蔓延开来。刹那间,箭铓如流星,激射向方惊愚心口。
一股震髓敲骨的剧颤感自心口蔓延至周身。方惊愚低头,却见一箭刺破自己胸口。缁衣底下藏着护心镜,然而那铁片亦被这一箭击碎,四分五裂。他慌忙解开领旂,镞头恰恰在穿出铁镜微末,胸膛只破了点儿皮。
方惊愚跌坐在地,久久惊神未定。
“官爷,慢走勿送!”
楚狂笑道,顾盼神飞。他驱马疾行,如一支箭射向黑暗,顷刻便没了踪影。
————
天风惨惨,月影幽沉。
方惊愚在冰河边孤仃仃地坐着,像一块石头。黑骊亲昵地贴着他,轻轻转着耳。
方才的缠斗仿佛一场梦魇,在他心底挥之不去。他回想着今日来所遭逢的一切。在此地谋财害命的“山魈”
是吉顺客栈的跑堂伙计,而他们原来要追捕的“阎摩罗王”
却暗出一箭,替他解了困厄。他与“阎摩罗王”
方刚在冰河边厮打一场,方惊愚张开手,掌心里还攥着一片湿热的血迹,炽艳如花。
方惊愚是方家的次子,家世也曾煊赫,可如今他已与方家断绝干系,从宅院中搬出,自立门户。他做了仙山吏,虽被人戏称作“捕头”
,却禄禀微薄,衣仅蔽寒,食止充腹。“阎摩罗王”
是他要来捕的第一条大鱼,玉印卫向蓬莱四方派出无数哨探,唯有他们这支队伍寻到了其些微踪迹。
到头来,他还是让“阎摩罗王”
逃了。而这蓬莱最大的要犯究竟是何人,他尚不知晓。
远方传来一阵急促蹄音,方惊愚自溪石边站起,手里攥着一支喷花杆,方才他放了旗花,向同伴示意他的所在之处。
两匹驳马出现在密林间,纵马之人是独眼男人和红衣少女。他们见了方惊愚,脸上显出几分热昵。红衣少女高叫道:
“扎嘴葫芦,你缺胳膊断腿了么?”
“安然无恙。”
方惊愚简扼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