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惊愚道:“那看来心贪的竟只我一人了,竟妄图让身边的人皆安好无恙。我去救人,你想来便来,想走便走罢。”
他毅然转身离去,独留楚狂一人站在廊里。风起尘扬,枝枝叶叶擦磨,好似纸裂的声音。方惊愚回望一眼,只见楚狂垂头不语,身影孤寂。二人间似也生出一道罅隙,且正愈裂愈大。
与楚狂别过后,方惊愚悄声摸进地牢中,望见了谷璧卫正率一众人逼问小椒。教他讶异的是,小椒已并非昔日的少女之姿,身躯已坼,此时趴在地上的是一只小九爪鱼,说话用的也是小椒的口气。
但诧异仅持续了片瞬,往日在瀛洲同玉鸡卫鏖战时,小椒失心而不死,已是十分异常,且近段时日神色不振,他早有所料想。楚狂几度三番靠着那漆黑的肉片逃过死劫,他们也因员峤僧尼相助捡回性命,使得他到此时已对这黑泥一般的妖魔并不似当初那般介怀了。
这时众侍卫环绕着方惊愚,剑刃寒光涤荡一室,方惊愚对谷璧卫冷眼相待,突然间,他如箭而出,身姿捷巧,自人缝中穿过!
侍卫们一惊,纷纷提剑刺去。他们的动作整齐划一,仿佛在谷璧卫操弄下的窟儡。方惊愚左招右御,拼力杀开一条路。小椒望见他向自己奔来,伸出了手,喝道:
“和我走,上来!”
小椒一颤,不自觉回想起出蓬莱天关的那一日。她怀着一腔血勇闯到刑台之前,替方惊愚解围,而他也在自己临危之际赶赴至此,要带她冲破罗网。她赶忙纵身一跃,跳上方惊愚肩头,漆黑的小触角攀住他,怯怯地叫了一声:“扎嘴葫芦。”
过了片时,她又小声道:“多谢。”
她心中有万般思绪,既怕方惊愚嫌恶这副鄙陋模样,又不知如何向他讲明来龙去脉。方惊愚瞥她一眼,说,“你要是真谢我,别向我供细馅大包,我不爱吃。”
小椒禁不住破涕为笑,他又道,“待出去后你再同我陈明你变成这模样的缘由——抓紧了!”
话音方落,他执剑力挥,剑影如雨横风狂。他勇武绝伦,好似怒狮,令侍卫们不禁为之退却。然而方惊愚看似直莽,心思却细,每一剑大开大合之下,却悄悄划过地上的五方卫灵阵,将那阵法划得七零八落。随那阵法破碎,小椒周身为之一轻,仿佛有无形的束缚被解开。
“扎嘴葫芦,你划乱那阵法后,我身上好过多了。你是怎样知晓这阵法效用的?”
小椒欣喜道。
“我也不知,只是先前在剿除‘大源道’教徒时,常见这些奇离古怪的阵法,我看不惯!”
方惊愚答道,伸出一足,将拦道的一人狠命踹翻。
小椒既恢复雍和大仙的记忆,便知那阵法约莫对自己是有抑止之效。谷璧卫为了引出她真身,可谓无所不用其极。方惊愚突破重围,自堀室里冲出,奔出地道。外头已是黑夜,风极冷,飘起小雪。眼见着即将冲到府门前,四下里忽冒出密匝匝的黑影,潮水一般扑到方惊愚身上!
方惊愚吃惊,扭身一望,只见四方风灯、炬光星星点点,侍卫们虽无号令,却正悄声赶来。谷璧卫的扈从们前扑,如大山压顶,盖在他身上。方惊愚遭重压,骨肉咯吱作响。扈从们目光漆黯,仿佛受了某种无形的指使。于是方惊愚了然,这些人皆是谷璧卫之分身、手脚,身处王府里,便似置身于他腹中。
谷璧卫自地道的黑暗里缓缓走出,月色惨白,映得他一张脸目也雪白,黑夜里看来仿佛悬在半空里一般。他不开口,反是盖在方惊愚身上的侍从拿他的口气道:
“小兄台,束手就擒罢。”
这些侍从仿佛同他同心共魂般。一人说完,另一人便接上话头,同样是谷璧卫的口气:“在下知你是一时冲动,不过是出于对这女孩儿的关切。然而你方才也眼见,这少女是穷凶极恶、连害数人的妖鬼,还望小兄台将其交出,好教在下给遭害之人的亲眷有个交待。”
方惊愚被身上重重人影压得脏腑剧痛,几近吐血,却切齿道:
“不。”
他才不会对小椒放手,就如小椒当初为他涉险那般。方惊愚忽低吼一声,用足了浑身力气,以能驮动蓬莱国师银舆的气力缓缓动起筋骨。刹那间,他将浑身龙铁骨脱位,忍着周身撕裂的痛楚,自人丛里脱身后又迅复位。谷璧卫的扈从见状,一个接一个拦在他身前,方惊愚汗流浃背,大吼道:
“让开,否则我今日势必要教此剑见血!”
他抄起含光剑,剑影如贯日长虹,直刺身前之人。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当剑尖行将贯透一位侍卫的胸膛时,那人淡漠木然的神情忽起波澜,如梦方醒,扭曲作一副悲哭神态:
“别、别伤我!奴才仍有家小,还望大人手下留情……”
忽然间,侍从们似从僵木中醒转,面面相觑,手上虽仍执矛持剑,对方惊愚大举进攻,然而大多皆哭嚎落泪,惊恐万状,叫道:“咱们在哪儿?”
“手、手脚不听使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