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员峤和尚们的血肉!这时沙弥举起金刚钺刀,眼神锐利,仿佛要扎透他们,一种无形的杀气扑面而来,两人心头大警,寒毛直竖,禁不住将手搭上腰间剑柄。
然而沙弥只是将刀放在案板边,向他们递出一只血淋淋的纸包。方才一刹间的威压感消散了,他一副公事公办的口气,目光淡凉如水:
“要不要?新鲜的‘仙馔’,五百文一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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岱舆天冷,入了夜,不一时便刮起动地寒风,飘起鹅毛雪,一点点将地面填得洁白。近郊的幽阴密林里,一驾骡车正缓缓前行。车上盛装劈柴,一个戴毡帽的车夫执缰而行。
忽然间,林中蹿出一道黑影。车夫迷惑地眯眼,是野狼、山狐还是走马天罡?
然而未及他辨清,便见那影子短促一闪,钻进前头的一户人家中。
一刹间,惨叫迭起,牗户处灯火一闪,房中陷入黑暗。车夫瞠目结舌,冷汗涔涔,却见茅屋席门下漫出一道鲜红的血溪,淌入黑暗里。那道黑影急促地夺门而出,扑入下一户人家。又是一道凄厉的惨叫声响起,如刀子划破夜色。
黑影闪动,山脚下的一户户灯火灭了下去。到最后,四面漆黑不见五指,山风簌簌,如群鬼哭嚎。
一切仅生在一瞬间,车夫将此景尽收眼底,掌心变得湿腻不堪,浑身冷浸浸的。骡子突而大狂性,嘶叫着扭身撒蹄逃去。
快逃!一个念头在车夫心中盘旋。他奋力挥策,在丛生杂草间穿行。四下里极黑,仿佛一切变作了剪影,抑或巨大无底的窟窿。然而还未逃开多远,石子路上却有人挡住了其去路。
那是一个乌黑的人影,如墓碣般伫立在原处。月盘像一张高悬于空的死人脸,洒下一隙惨白的光。在那光里,车夫望见一个泥泞的头颅,如九脚鱼般舞动的手脚。那并非野狼和山狐,是鬼怪,也是不可名状的神祗。
“大……大仙?”
车夫哆嗦着口唇问道。他见过近似的形象,是在庙宇里的神龛中。
忽然间,那淤泥似的脑袋一颤,七只眼齐刷刷睁开。漆暗的夜里,颜色各异的瞳仁泛出森亮的光。黑影直扑而上,如方才一般迅如闪电!继而是一阵令人牙酸的骨裂声,仿佛猛兽啮碎了骨头。骡子不安地长嘶着,似感到了危险,撒开四蹄狂奔。在它的脊背上,很快下起了一阵温热的血雨。
一轮银月之下,一架被鲜血染红的骡车载着一具无头尸,疾驰入黑暗,尔后再无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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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里,小椒兀然睁眼,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满面冷汗,吁喘不已。
环顾四周,她坐在一张大红木月洞门踏步床上,云山鹿纹丝衾,五色云锦帐,华美柔适,是神女府上的布置。和合窗里透进微微白光,原来外头是下雪了。
她坐在夜色中,胸膛剧烈起伏,梦魇带来的余悸未消。近来她噩梦迭起,方才她梦见一道黑影在密林里如箭般穿梭,钻入家家户户中,张开血盆大口,将一个个人影嚼碎、吞咽,留下满地淋漓鲜血。
而她的神识仿佛飘在那黑影的背后,眼睁睁望着无数起惨剧生。她看到黑影潜入山林,笃笃叩门,一口咬碎前来应门的、着豆绿褙子的婆子的头颅,又从牗户钻进去,拧下一位锄田老汉的级。
她又看见黑影躺在金山寺前的铁力木桌上,忽然间翻身跳起,触角疾出,狠狠捣烂执刀沙弥的脸庞。她看见人群惊恐四散,尖叫声此起彼伏。散沙般的人群里立着两个她的故知,方惊愚和楚狂。他们不知为何也在此处,大睁着眼,愕然的模样。黑影张牙舞爪,如一张硕巨的帐幕,猛然向他们盖下。
“住手!住手!”
小椒嘶喊出声,用力揪住丝。她眼睁睁看着那黑影大开杀戒,而自己无力阻止。似有一条无形的线,将自己的神智与那黑影牵系。廊上传来女侍们雨点似的脚步声,几个人影出现在窗纸上。有人焦急地问:“神女大人,您怎么了?可是身子有哪儿不安适么?”
忽然间,那奇异的梦魇自脑海间消散了。小椒怔怔地坐着,一瞬间感到莫名的空寥。外头很静,唯有雪压枝的簌簌声。寒意无处不在,轻抚着肌肤,仿佛一切不曾生过。
最后她扭头,对门外惊惶的女使们道:
“没怎么,是我半夜肚饥,想吃细馅大包了。”
第1oo章寸心尺浪
凉风拂面,如柔荑在面上擦摩。四体沉重,好似被巨大磨石压住。
在遥远的仙山一隅,郑得利打了个激灵,悠悠醒转。一张眼,他望见一处秀丽的六层藻井,裱苍蓝布,沥粉贴金,绘着诸天星象图。再往旁一望,原来自己睡在一六角孤亭中,周边是茫茫如镜的大湖,烟水朦胧。
他捂着痛的头慢慢坐起,记忆如倦鸟缓缓回笼,他想起失去神志前,他们乘海船途,却遭遇风浪。大抵是他好命,竟未葬身鱼腹,而是被冲上了岸,苟延了自身小命。此时他身上虽多有擦伤,但皆不重。
可这又是何处?郑得利满腹狐疑。忽然间,一个清淡的嗓音自身后传来:
“你醒了。”
郑得利回过头去,却见亭外石桩上立着一位白衣女子,衣上以银线绣星出东方图,清光熠熠,脸庞也雪白,如秋霜皎月。乌朱唇,活脱脱一个画中走出的美人儿。然而那女子目光空洞,像个精巧的偶人。
“是。蒙姑娘相救,小可方能保住性命,真是千恩万谢。敢问姑娘,此地是何地?”
白衣女子静静吐出两个字:“方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