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光大亮,雨已经停了,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水汽,放眼望去,青山古寺,离情悠悠,一派清明宁静。草灯少年端来早饭,依旧是素粥。道明寺少爷倒也不挑,一边优雅地用餐,一边饶有兴趣地问:“哎,你家少住持呢?”
草灯少年一丝不苟地回答:“少住持五点就起来了,做了早课,现在是休息时间,下午巡视弓道场,少住持说,若你想跟他一起去,最好换一双鞋。”
“诶——”
道明寺少爷点点头,“我说草灯小弟,你真的要做和尚吗?”
草灯少年推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认真地说:“出家是我一直以来的心愿,能够一辈子待在浮草寺,服侍住持师父和少住持是我的荣幸。”
道明寺少爷望望天,“不明白,如此没有前途的梦想。我说草灯小弟,干脆你跟我回去好了,看在你是源朝光的小跟班的份上,在英德我会罩着你的。要知道,能得到伟大的道明寺少爷的庇护,你应该跪下来表示惶恐和无上的感激。”
草灯少年依旧一副闷骚的表情,再次推推眼镜,平铺直叙道:“没什么好不明白的。我是住持师父捡回来的孤儿,浮草寺就是我的家,我是不会离开家的。少住持也迟早有一天要继承浮草寺的。”
“哈?”
道明寺少爷一脸纠结,“我说你干嘛那么执着地非要源朝光那个笨蛋当住持啊,怎么看,他都不会是那块料嘛。”
草灯少年拿过道明寺手里空了的碗,开始收拾,“少住持是一定要继承浮草寺的。因为住持师父说过,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说完,草灯少年就不理会道明寺少爷一脸听天书的模样,端了餐盘就走了。
“还是不明白啊——”
尽管与草灯少年沟通不畅,但并不影响道明寺少爷的好心情,自得其乐地在寺里面转来转去。这浮草寺规模宏大,建筑精妙绝伦,僧众却并不多,更多的是作为源家家族寺庙存在的,在其中出家的,很大一部分都姓源。他小时候其实也在这住过一个夏天,这对于过惯锦衣玉食仆从如云生活的道明寺而言是一种新鲜的经历——两个小恶魔胜利会师,几乎将浮草寺掀翻了顶。多年过去,时间似乎厚待这个地方,几乎没什么改变,走过长长的木长廊,似乎又能听见那年夏天的鸣蝉,明晃晃的阳光,突如其来的暴雨,挽着裤脚在山溪水潭捉螃蟹、躲在一个被窝里悄悄商量“军国大计”
,衬着月光偷溜出寺门——
转到后院,便能看到一棵巨大的的树,枝繁叶茂,层层叠叠披挂着与桂树相似的细长叶片,庞大的树冠撑开大片浓荫,饱满汁液气息弥漫在空气里,有奇异的新茶香气,与寺中袅袅的檀香气味在空中温柔缱绻。树干缠绕着一个巨大的石刻佛像头。
这是菩提树,传说中释迦牟尼在此树下悟道。
现在,树下乱七八糟地摊满了书,各个领域都有,一看就知道是源朝光的杰作。即使是道明寺也不得不承认这厮有一颗非常聪明的脑袋——能同时接受多种不同讯息。他能同时看四五本不同内容不同科目的书,将这些书摊在自己身周,然后盘着腿,支着下巴,脸上的表情非常少,显得冷淡而睿智,道明寺得说,这个样子的源二少还是有点小帅的。
但是现在树下根本看不到源二少的身影,一阵风过,将书页翻得哗啦啦响,有树叶从树上掉下来。道明寺少爷忽然笑得奸诈,拽得二五八万似的走到树下,插起腰,对着浓密的树叶丛中说:“喂,光,该不会是又下不来了吧?”
小时候的源二少一时好胜爬到菩提树上,结果却上得去下不来,又倔强地不肯叫人,眼睁睁地看着道明寺小少吃掉他最爱的柠檬蛋糕,在树上待到天黑,直到一场阵雨降临,才被飞鸟禅师解救下来,这也成了道明寺司嘲笑源朝光的一件糗事。
再回想起来,道明寺大少简直想得瑟地仰天长笑,忍了忍,憋出一本正经地样子,“好了,本少爷就勉为其难地帮帮你好了,跳下来吧,我会接住你的。”
说着张开双臂,一副英勇就义的模样。
树叶间静了很久才出现悉悉索索声,然后,露出源二少那张颠倒众生的脸,木着脸,直愣愣地看着下面的道明寺。
道明寺少爷可没那么好的耐心,“喂,笨蛋,你还在犹豫什么,本少爷都说会接住你的!”
“诶——”
源二少揉了揉嘴角,眼睛里闪过意味不明的光,“那我就不客气了。”
道明寺少爷还来不及说什么,源二少已经往下跳了,下一秒,只觉得背被万斤重量狠狠砸中,人一趔趄,便已摔趴在地上了,而源二少踩着他的背轻轻松松地走下来,毫无诚意地说了句“谢谢”
便轻飘飘地走远了——
“啊,混蛋!”
道明寺少爷狼狈地趴在草地上,冲着源二少的背影怒吼,“谁会这样跳下来啊,你故意的!”
源二少将手中的书举起来,遮住翘起的嘴角。
水中吻
一直到吃过午饭启程去道场,道明寺少爷依旧为源朝光耍他的事耿耿于怀,脸黑得如同锅底,但脚上已经换下了那双昂贵的皮鞋,换成了僧鞋。源二少瞟了一眼,道,“很好嘛。”
道明寺少爷拐着脸,用鼻子哼哼,“本少爷无论何时何地都是最华丽的。”
源二少不理他,率先朝前走。
下过雨的山林,空气湿润,道路泥泞,路边不知名的野花开得一派招摇,兀自热闹。道明寺少爷哪受过这种罪,深一脚,浅一脚走得异常辛苦,几次想发火,瞧瞧面无表情的源二少和老气横秋的草灯少年,还是忍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