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对见了他热情行礼的薛县令也客客气气,拦住没真让他把礼行全了。
——开玩笑,他虽比薛县令在级别高半级,但论实权肯定是薛县令为先。最重要的是作为末世而来的人,他内心并没把自己当成正儿八经的朝廷官员。
在他心里,这就是一份暂时的工作,朝廷就像单位,都是同事,没必要搞虚的。
这一大摊子事忙得人团团转,等培训班学堂上了正轨温以良才得以松口气。
这日他在学堂忙完准备回家,门口孟煊带着占勇赶着辆马车来接他。
马车是前几日随任命文书一起赏赐的。
朝廷考虑到易老年纪大了仍在外奔波,再加上天气渐冷遂照顾一二。但主事的有两位,不好厚此薄彼,便给两位主官都赐了车架,以示圣上体恤。
两人上了马车,温以良一上车就把身体舒展放松了,轻轻靠在车壁闭目休息,眉间是掩饰不住的疲倦之色。孟煊心疼,坐在一旁为他轻轻按捏手臂。
马车行至东街时,三人忽听见一阵人群激烈喧闹声,不知发生了何事。占强看了看,回报说街上挤满了人,马车过不去,问东家是不是稍等片刻。
温以良闻言干脆掀开帘子和孟煊一起看热闹,然后就看见了不远处有辆囚车拉着两个穿灰色麻布囚衣的人缓缓驶来。
囚车所过之处人群情绪激荡,指指点点,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还有吐唾沫扔石头的。
温以良听了两耳朵,眼神忽的变了。悄悄去看孟煊,就见他神情茫然,似是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这时他们的马车旁有几个百姓路过,议论声传进车厢。
“今日囚车里游街示众的是什么人啊?犯啥事了?”
“听说是城中大户孟老爷和他夫人。”
“哪个孟老爷?”
“还有哪个?孟府孟子山,那个休了原配娶了官家小姐的孟老爷!”
“那他有靠山,怎的竟被拉来游街?”
“看告示说是谋害朝廷大员。但我听说,此人的夫人才是真的罪大恶极。”
“这话怎么说?”
“他那个夫人不愧是最毒妇人心啊。听说不仅放火烧人宅子打算谋害继子,竟还下毒!人家生母刚离世,她看那哥儿长得好,拉皮条让他嫁给个半百老头做小妾,就为了贪图聘礼!听说差点把人家夫夫逼死!”
“我倒还听说,此人还曾派人去温氏医馆闹事,平白污蔑温神医医死了人!”
“嗨,你说的这些谁不知道?所以老话说得好,娶妻当娶贤。找婆娘一定要擦亮眼睛!不然娶个这样的官家小姐有什么用?还不是把孟府害得家破人亡?”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一个女子怎的这般黑心肠?要我说,那孟老爷也不像什么好人!”
……
耳边话语声远去,孟煊才回过神,一把掀开帘子下了马车。温以良时刻关注着,见状被吓了一跳,忙跳下车跟上他。
囚车缓缓驶近了,路过两人面前时,近的能清晰看到孟子山苍老麻木的脸和孟夫人癫狂的神情,闻到二人身上刺鼻的馊味。
一片烂菜叶挂在孟子山头上,他形容狼狈,却忽然觉察到什么似的猛抬起头,看到街边那一张肖似亡妻的脸庞。
自从曹兰去往别庄十七年,孟子山再也没见过她,更不用提自己的亲生哥儿。
但这一刻,不知道是不是亲缘作祟,他瞬间认出了孟煊,惊喜沙哑叫道:“煊儿……”
他的嗓音因干渴而模糊,几乎听不清在说什么,但孟煊还是瞬间红了眼眶,脸色难看。
不单单是为他如今的境遇,也为身为自己亲生父亲十几年不闻不问的冷漠绝情。
一旁的眼神躁狂的孟夫人似是发觉了什么,骤然转过头狠狠盯着温以良夫夫二人的方向,咒骂道:“哈哈!不得好死!不得好死!贱种!贱种——”
声音马上戛然而止,一根极细极短的银针扎在她喉间,她赫赫挣扎,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孟子山发觉了却没有看她,仍直勾勾盯着孟煊,那眼神复杂,有激动、不甘,迟来十几年的亲情令人作呕。
孟煊脸色愈加苍白,嘴唇颤抖,正要上前一步,却突然被温以良挡住了视线。
他高大的身躯背对着囚车,把孟煊圈在怀里,清苦的药香混合着笔墨香将他包围,形成一个小小的、安静的世界。
孟煊躲在他的怀里,眼角泛起一抹晶莹,很快被温以良身上的青袍沾去,只留下清浅淡香和怀抱余温。
人群嘈杂,没人觉察刚才那一幕。
囚车渐渐远去,孟煊紧紧握着温以良的手,目送孟子山最后一程。
听人说此案有程知府在背后求情,孟氏夫妻的刑罚由流三千里改成了流二千里,其余人刑罚不变。
此案已过了大理寺,维持原判。
孟家两个不成器的儿子成了无田产的流民,被田姨娘偷偷藏在府中,终日寄人篱下,惶惶不安。
这对温以良来说没什么区别。我朝幅员辽阔,南接无穷之海,北临赫赫高峰,东有无垠雪原,西去是无数重山。除非半路遇到天下大赦,否则流三千里和流二千里,对于小小的罗洲县而言,都是今生不复相见的遥远距离。
更何况有大把的人死在去往流放地的路上。
疾病、劳役、气温、食物,风雨,任何一项都能轻易要了性命。
至于万府,早就破败了,这些年为富不仁的他多的是人落井下石,已是过街老鼠,万知龟缩在祖宅中不敢出来,听说手里的灵露也没能保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