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喬爭了半天,最後還是妥協了。
三天後,他接到了晏子誠的電話。對方的嗓音異常疲憊,還時不時嗆起幾聲咳嗽,聽得方喬心疼極了。
「學長,還是讓我去找你吧,你身體本來就不好,要是把自己也累垮了怎麼辦?我去了,肯定能幫你不少忙的!」
晏子誠沉默了一會兒,低聲開口,「抱歉,方喬,我沒辦法在我爸病成這樣的時候,讓他知道我的性向,所以……」
「沒關係的!」方喬急切的打斷了他的話,「你就說我是你的學弟,關係很好,放心不下所以過來幫忙不就好了?」
「可是我不想那樣!」晏子誠激動起來,「方喬,我不想那樣!我不想跟別人說你只是我的朋友,我不想咱倆的關係撒謊,那樣的話……對你實在是太不公平了……」
方喬一愣,心裡湧上一股暖流,放緩了聲音,「學長,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事有輕重緩急,有時候我們不得不接受現實。我真的沒事的,我知道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我不會覺得難受的,你不用擔心我,真的。」
晏子誠不說話了,用沉默抗拒,最後掛斷了電話。
方喬盯著黑下去的手機發呆,無奈的嘆了口氣。
又過了三天,方喬還是請了假,買票飛去了北京。
臨走前,朋友們都來送行,讓他幫忙捎去祝福,他一一答應,也一一謝過。
張凡和簡君昊也來了,他們的姿態很親密,方喬一眼就察覺到了,不由會心一笑。
張凡一臉擔憂,說了不少話。簡君昊倒是一直沉默,直到方喬要走了的時候才開口,「謝謝你了,方喬。」
方喬看了他一眼,沒搭腔。他幫的是張凡,可不是他簡君昊,簡君昊只是運氣好,沾了點光罷了。
一下飛機,方喬就匆匆趕往醫院,他早就有意無意的從晏子誠那套出了晏繼明的病房號,所以直奔目標,敲響了白色的房門。
來開門的是晏子誠,他一拉開門,就愣在了當場。
「子誠,外面的是誰啊?」屋裡面,男人略顯蒼老的嗓音傳來。
晏子誠回過神來,狠狠地瞪了方喬一眼,不甘不願的讓出道來,讓方喬進來。
「爸,這是我的……」他介紹到一半,卡住了。
方喬從善如流地接上去,「伯父好,我是學長大學裡的師弟,今年大二,平時學長對我很好。我聽說了您的事,就想過來幫幫忙。」
晏繼明因為重病,臉色蠟黃,此時見了方喬,面上終於透出些喜色來,在晏子誠的幫助下半坐起來,朝方喬伸出手,「哎呀,原來是子誠的師弟啊,真是有心了,辛苦你了啊!」
方喬趕忙握住他的手,笑著說不辛苦。
晏子誠站在一邊,冷眼旁觀,神情複雜。
晏繼明身體虛弱,體力不支,和方喬聊了一會兒就累了,靠著枕頭睡著了。晏子誠幫他躺好,就拉著方喬出去了。
「我不是讓你別來了嗎?」晏子誠抱著手臂,站在走廊里,沒好氣地說。
「我這不是擔心嘛……」方喬無辜的眨眨眼,一臉討好,「我怕你太傷心太累了,拖垮了身體,所以才來幫忙。」
晏子誠看著他可憐巴巴的樣子,心軟了,無奈的嘆了口氣,「其實……我不怎麼傷心……」
「真的?」方喬瞅著周圍沒有人,握住了晏子誠的手。那雙手很涼,似乎比平常要來的更涼一些,方喬忍不住攥得更緊了一些。
晏子誠垂下眼眸,盯著交握著的手掌,小聲說:「……假的。」
說完,他抿起嘴,眼眶有些酸澀。
晏繼明,一個不負責任的父親,在他還沒有自立的時候,就拋下了他和他母親,獨自過快活的日子去了;在他還在上大學的時候,想盡手段騙走了他媽留下的唯一一套房子……
而現在,他躺倒在病床上,重疾纏身,時日無多,娶的妻子幼稚而沒有主見,家庭里的兒子年紀還小不懂事,所謂晚景寥落,大概也不過如此了。
多麼大快人心的場面,他應該覺得開心的,可是……
他卻只覺得難過想哭。
也許是因為年幼時父親抱著他玩耍的場景還殘存在記憶里,也許是因為昔日父親溫柔地對待母親的模樣還停留在腦海里……總之,當晏子誠回到北京推開病房的門,看到衰弱瘦削的父親躺在床上,一臉尷尬的笑容的時候,他早就準備好了的冷嘲熱諷一下子煙消雲散,消失得什麼都不剩下了。
那是他爸啊,就算再怎麼混蛋,那也是他爸,他的身上,淌著一半的他的血。
他爸病倒了,醫生說,最多也就還剩一個月了。
晏子誠盯著醫生不停開合的嘴唇,心裡鑽心的疼,疼得他有些恍惚,什麼都聽不清了。
最多……就還剩一個月了?
醫生的聲音,像是和多年前的重合了。
那時候,在母親的病榻前,晏子誠依稀記得,自己也曾經聽到過差不多的話。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為什麼老天爺總是要用疾病來折磨他。讓他一輩子都身體孱弱也就罷了,為什麼還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奪走他的親人?
而這些,他都沒有告訴方喬。
如果可以的話,他希望方喬能開心一點,不要被他的負面情緒干擾。
可是,此時此刻,當方喬站在他面前,握著他的手,眼神專注的時候,晏子誠終於沒辦法再撒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