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宣东张西望,横出一指弹了弹他光洁的脑门。
满脸怨念回视,师宣却对上清明隐有担忧的神色,问道,“怎么了?”
“为师早前破妄不成反得一子,让它跑出了婆娑界,留着不管终究是大患。佛爷本让我师徒仪式结束后再出去寻找,可如今出了这事,留你一人在界内始终难以安心。可你现已成年,差下许多课程要补,并不适合跟着我东奔西跑,在外风餐露宿,说不得还要受许多苦。”
清明见故我——“故我”
是清明给师宣亲起的法号,实则三代弟子以“妙”
字为辈,佛爷赐法名妙语,这是莫大荣耀,清明虽感谢佛爷抬举师宣,却隐有失落,把翻阅无数典籍苦思的法名咽下,另赐法号。然,界内法号为职号,如管经阁号闻卷惠达,管事阁号万法馀情,因此给师宣空起法号已是极为出格,“故我”
所职为何,观其字面可知,不过是坚持自我始终如一罢了。
不知提到哪一句,故我脸上鲜活的表情微妙停顿一瞬,清明只当他是不喜分离,并未深究,带他去补课。
第一堂课学佛法经义太吃力,清明先给徒弟普及佛国琉璃、婆娑、极乐三界的常识,凡是现世所来佛徒多数都入婆娑界修炼。再讲佛家身心两修,心修境界以斩破三难为主要衡量标准,身修初时修佛丹。普通僧人得道前皮肉血骨脆弱,唯佛丹水火不侵,尘世有些高僧焚化后会得舍利,便是类似佛丹的产物,只是佛丹会更精确得用以储藏修为,甚至能在绝杀危机中保留一缕残魂换取一线生机。进阶修炼,便用内火烧丹,丹液融于皮肉血骨,淬炼出佛家金身……
碰!
师宣听得心不在焉,捂着被敲脑门装出可怜巴巴样,瞅着清明手里的凶物——木鱼棰。
“师父,弟子非人,你讲普通人身修之法我听来无用啊。”
清明横瞥一眼,“休要胡言。”
“师父啊,你可是眼看着我脱了百足虫壳又脱了蜘蛛壳再脱了蚂蚁壳,从小小一团凝实的能量变成如今这般形态,怎么转眼装得这么像回事?你就不好奇我是个什么东西?怎么这也不问那也不问,哪有你这么不拘小节的师父呢?”
师宣凑过去,故意眨巴眨巴眼睛,眨得清明眼花心烦,额头青筋直跳,一巴掌推开他恼人的脸,“在为师这说一两句也就罢了,莫在外面胡说。”
师宣捧住两颊,故作娇羞,“啊,师父——你是怕他们把我当妖物抓走吗?您这么关心弟子实在让弟子心痒难耐,恨不得以吻偿之。”
清明的一脸淡定终于裂了,一个指诀飞出,师宣再一张嘴,哇啦哇啦全成了气音,被禁言了。
然,师宣深谙此路不通,另觅他途的道理,口不能言,并不妨碍他丰富的表情,一个课时结束,清明心中的一滩死水早被搅成漩涡,甩袖出了课室,望着广阔苍穹,徒感收了个冤孽。
——
清正来访,师兄弟去客室坐下,清正递来一份名单。
全是昨晚留宿客人中行踪有异的。其中几人被重点圈出,都具有藏匿气息的家学,包括擅长掩人耳目的殷氏,清明视线在殷逢渊的名上顿了顿,清正一一讲述几人身家背景,偶然提及一句殷氏与阴阳氏近期频繁密谋,似有颠覆朝代的意图,但于殷逢渊并未有多少怀疑,这浪荡子废名在外,并无多少威胁。
清正来找清明商量布局。空悟并未与人结仇,排查其昨日行踪,自从藏宝阁值班回来就一直修行,听他说值班时曾感到屋檐下隐隐绰绰,似乎有什么,追过去探查却未发现行踪诡谲之人,清正怀疑是有人混在宾客中打算盗宝,遂,布局引人上钩,让清明从旁辅助,监视宾客。
隔日,为酬谢来宾,界内禁地藏宝阁开放部分以供观赏。
本来有了去意的宾客都留了下来。
师宣跟随清明赏宝,听他讲解,由于辈分高,他只需向佛爷和三位阁主行礼,一路面对佛家子弟的问候都只需颔首以对。
“狐假虎威。”
一个昨日新进佛国的沙弥走远了才敢与人嘟囔,“昨日尊者收徒风光太盛,我们万里奔赴佛国求学被人冷落不说,今早因为不熟悉路程迟来参加早课,竟是罚站罚饭还罚写经文,这个妙语连早课都不来,尊者主掌弟子教化居然连自个徒弟犯错都不管,还亲送饭食,简直……”
简直半响,沙弥终究不敢骂尊者什么,咽下不服,翻来覆去骂妙语不懂规矩。等按规矩打扫完藏宝阁回了住处,教化首座下八大执事之一,管理礼法的妙戒执事造访,递来一份弟子录。
沙弥愣愣接过,“这是……”
“首座说,今天罚写十遍的经文改成这个。”
“可经文才三千字,这弟子录……”
是本时时更新的活录。佛国上下但凡有名者皆录其上,三万余佛众名号,总计十万余字,抄写十遍百万字,惩罚相当于翻了几十倍。沙弥还要争辩,执事只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你须知,界内大能各个耳力眼力通天。”
沙弥是新进子弟中最有才能的,在人界被吹捧得心高自负,进了婆娑界也是瞄准了四位阁主为师,一晚上写得手乏眼累,隔日就告去律阁,跪在阁前大声质问,守则有言,入界新弟子在身负有号之职前须参加一年早课,为何唯妙语不遵规矩,无人责罚?
这事一下就传遍佛国,竟有人告了德高望重教化首座“以权谋私”
。
师宣这才知他小小一个睡过头,竟闹了大事。赶去看热闹,阁外围了不少闲来无事的沙弥,阁内清正、清明在堂,见事主赶来,凡心未去的小沙弥挤眉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