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不知当年那一身染血之人提着的布包所谓何物,更无人知那人身下暗红至黑的血流为何要污秽了林谦的大婚之路。只是至此,玉笙寒一名传遍军阀混战的中原,因着那一场混乱的大婚。
林琅起先并不知道林谦与玉笙寒之间究竟有什麽瓜葛——玉笙寒扰乱大婚的事发生在他出生之前,而军阀混战的乱世,谁又能过于留意那些酒后的閑话。那场婚礼的见证之人死的死走的走,如今剩下的亦不会无端去多费口舌。林琅只知道有一人让自己雄才大略的父亲多年记挂,难以释怀。直至临终,亦要死在那久未居人的房内——因替林谦收尸,他才知晓那满室的题字画,他方知晓所谓玉笙寒此人对林谦的内心而言是什麽情义。
于玉笙寒,林琅其实并无多少情绪,左不过是对父亲昔日的相好情人的好奇而已。只是林琅未料到的是,此人居然便是君钰自幼所拜的江湖师父——君钰自幼在外学习技艺,直至十六岁才陆续回归君氏帮助君朗。
如此一算,玉笙寒便是林琅自己的师祖……
只是,纵然眼前之人一头雪白的发丝,林琅瞧见那该是耳顺之年却如自己般年轻的样貌,着实叫不出“师祖”
二字。
玉笙寒似乎也并未打算接受林琅这个徒孙,只与君朗比划着手势表达了两句来意——他曾为君钰算过一卦,有言他而立之年,可能会遇到人生的一大劫。君钰现年廿九,本未到占蔔预言之时。玉笙寒前些时日心神不宁,夜观星象而占蔔一挂,料得君钰近年将受灾劫。故而从深山出来走动,在外听闻君钰战死的消息,玉笙寒深感伤痛,行至君钰墓地祭拜却是颇感蹊跷,便往洛阳来欲要一探究竟,也正好见闻了洛阳皇城这些时日的风雨。
林琅亦并非迂腐之辈,玉笙寒的冷漠无礼于他而言无足轻重,他所在意的不过是这个所谓师祖究有几分本事。
当玉笙寒褪鞋赤足踏入那一池子毒水、衆多毒蛇未扑去反避之不及时,林琅便真切地知道他这师祖确实是有本事的。
君钰现下所躺的叫赤池,而那澄澈清亮烟雾渺渺的水亦称赤水。水澄澈而透明却称赤,所言真正的意思实则因是那水游蛇无数、剧毒无比,常人沾点便可能立即染毒身亡。
赤水上通天际,下接大地,常年浮游剧毒蛇怪,水甚毒,亦能抗毒,多为重伤垂危之人治疗续命的神潭。
此水原属逆臣安阳王府宅,四王之乱后,林谦横扫北方,这洛阳赤水池亦辗转成了林谦的私人附属。
赤水虽有疗伤续命的奇效,却因剧毒与水底蛇怪难以接近,常人若非用过特制的药物,万不敢接近此池警戒线内。若非万不得已,林琅亦不会让君钰用此水。而玉笙寒却能独自赤足踏入,视各种毒蛇仿佛无物,可见此人确实厉害。
君钰于这池水中已躺了三个时辰,昏迷清醒断断续续了三个时辰,玉笙寒来时恰逢君钰熬过一阵胎痛、头脑发晕之际。
君钰迷迷糊糊地见到一白发之人悄然贴近,只觉得分外眼熟,还未来得及分辨便感到那急袭而来的指风。
君钰到底是还有一丝意识,玉笙寒那冰凉的气息让人本能避让。本能的起手挡开那人手指,君钰迅速打水闪避,只是稍一动作君钰的腹中就坠痛不止,他不由捂腹躬身,动作一缓慢,君钰便感到脖颈一刺,立时失了意识。
眼见君钰颓然往水里倒,岸上的林琅刚一着急,却见玉笙寒快速接过君钰,淡淡瞧了他一眼,那“生人勿进”
的一眼让林琅倏然哑声。玉笙寒的目光略过君钰裸露的身体,如此相近的距离,池水毫无遮掩性地暴露了君钰扭曲臃肿的身形。
“钰儿……”
玉笙寒瞧着君钰阖眼仰天的俊美轮廓,伸手按了按那青白到似乎要透明的肚子,膨隆的胎肚时不时地印出一些不规则的小圆丘,可见胎动的剧烈。又检查了一番君钰的身体,玉笙寒探着脉蹙了眉,半晌,轻轻道,“真傻……”
玉笙寒打横抱起君钰往岸上去:“房间,药。”
玉笙寒原先亦会汉语,只是自从他的两个徒弟师成离去也已有十多年,他常年独居在深山,久而久之,自然是开口生涩,此时情况,他也只能蹦出一个一个的词语来。
眼见玉笙寒抱着人上岸,林琅有一瞬间为两人的面孔交换的错觉——玉笙寒的面孔看起来不过二三十,加上他下巴短小,越显年轻,纵然君钰面美绝冠,面孔端庄亦有而立之年的成熟,君钰的容貌轮廓看起来竟仿佛还是要大出玉笙寒年纪一些——这两人哪如师徒,说是师兄弟倒才精準。
林琅的愣怔只是一瞬间,稍许便自玉笙寒那简短的话语中领会了他的意思,立时下令备好一切。
玉笙寒早年因行医受到过攻击,故而警戒极强,行医便不容閑陌生杂人在附近,将林琅一衆赶了出去,玉笙寒只留了几个医术高明的医官打下手。
林琅不放心,故而想请了原桓前来,君朗拦道:“他将阿钰当做亲子抚养,又怀有起死回生之术,无需担忧,若是过于显现出不信之举,适得其反。”
林琅略一思忖,赞同君朗的说辞,望一眼屏风后的人影,道:“太尉大人,随孤来。”
为那凤目中的冷淡,让君朗心中一凛,随后君朗定神道:“是。”
该来的还是要来的,该算的账总归要算的。不过如今让他去书房了事,不知可算林琅有意放他一马?
烛火明灭,君朗衣袖下的手紧捏,手心中的汗水让人倍感黏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