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晚上等女儿睡着后,她用父亲的电脑写稿子,打印出来,按照她对各类杂志报纸的研究,分门别类地插到那个粗布壁挂的小口袋里,每个星期天集中起来发一次。有时,她也用电子邮件投稿。
一开始多半是石沉大海,三个月后,她的在本地的一家报纸上登了出来,接着是一家杂志上登出了她的一些随笔,后来是一个中篇小说,她还会写一些阅读啊练习啦之类的零碎东西寄给专为小学生办的英语杂志与报纸,慢慢地,她开始每月都有稿费可拿。
这个月,李立平给她打来了电话,说想见一见女儿。
宁颜答应了,给女儿换了新衣服,打扮得秀秀气气地带出了门。
缓歌一路上问妈妈:爸爸是出差回来了吗?
宁颜说:是呀,可是爸爸还要走。不过还是会回来看你的。
缓歌又说:就象我们幼儿园里的仔仔小朋友,他爸爸也是在别的地方工作的,然后回来看他。
宁颜笑说:是呀。
到了约好的地方,宁颜把女儿交给李立平,说好等下午五点的时候再来接她。
李立平忽然说:“宁颜,我们不能一起吃个饭吗?”
宁颜想想也答应了。
缓歌高兴得什么似的,连声说想吃肯德鸡。
这个时候,肯德鸡里连坐的地方都没有,好容易在一个角落里等到一个位置,李立平买了吃的端过来。缓歌小口地吃着,她的胃口还是那么小,一边儿还玩儿着儿童餐附送的小礼物。
李立平问:“怎么样,现在还好吧?”
“很好。”
宁颜说。
“啊,那好。我也不错。学院里的工作还算顺,前些天刚做了干部评议,我的口碑还是相当不错的。忙是比过去忙得多了。”
李立平淡淡地说着:“现在做领导,也是不容易,管理是一方面,还要创收,钱上面稍稍比别的学院差一点,一个个都是要跳起来的,知识分子现在也没功夫装清高了,钱嘛,大家都是喜欢的。我们学院,这一两年还算可以,一开始大家都觉得思品学院没什么戏好唱,可是我说呢,要想唱好戏,总还是有办法的,看各人的本事了。”
宁颜安安静静地听着他说,奇怪,她现在并不觉得他的话有多么刺耳了。
因为他不再跟她有实质性的关系,除了女儿这一层,他不再与她及她的生活有关联,她有就可以选择对他的缺点视而不见。而视而不见是一种宽容,这样的宽容来自于解脱,无关爱情。
李立平也细打量着方宁颜,心里的奇怪象水底泛起的汽泡,一串一串,不能成形,可是,细微的,咕咕咕的在心头响着。
这个女人离了他并没有憔悴凄婉,甚至她身上的原本那种小女人气都少了不少,看上去笃笃定定的,他有意无意间透露给她的那些话似乎对她也没有什么影响,她不哧笑不批评,只一味安静,偶尔笑一下,却也不是过去的那种象尖刺一样的笑。
李立平觉得,方宁颜,不一样了。
半年以后,李立平再婚了,听说娶的是他们学院里新来的一个讲师,小他十五岁。
有一次缓歌见了父亲回来,突然对宁颜说,爸爸那里的那位新阿姨,肚子里有宝宝了,奶奶说,一定是个小弟弟。一定是。
宁颜想的是,应该对女儿说真话了。
以为孩子不明白,其实,小孩子是以他们自己的方式在明白着吧,宁颜想。
于是,宁颜对女儿说:缓歌,爸爸家有新阿姨马上还有小弟弟,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缓歌低头想了一会儿说:“那个是爸爸的新太太。”
宁颜说:“是这样的。因为爸爸跟妈妈,对许多问题的看法不一样,所以决定不在一起了,但是妈妈还是妈妈,当然爸爸也还是爸爸。”
缓歌问:“那么爸爸跟新阿姨看法一样吗?”
宁颜说:“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隔了许久,缓歌说:那么妈妈,咱们俩一辈子看法一样吧。
宁颜说:好。
方宁颜还是每个月带女儿去见李立平一次,让孩子跟他过一个周末。周日晚李立平会送回女儿,偶尔,他也跟她商量着把孩子接回去多住几天,他的新妻子待孩子并不刻薄,宁颜渐渐地觉得,在那痛苦纠缠的几年里,其实自己也错得很多,她在不爱他的时候选择婚姻,选择嫁给他,本身就是一个害人害己的错误。在以后的许多年里,她没有好好地待他,李立平说得对,他也何尝不是一个可怜的人。
过了些日子,李缓歌告诉妈妈,爸爸家里,多了一个小妹妹。
李立平又生了一个女儿,在他的年青妻子做月子的这段时间,他很少有时间来看缓歌,这一天,他打电话给宁颜,说想见见女儿。
见面后宁颜向他道喜,一瞬间他的脸上有一种非常薄脆的窘意一掠而过,然而下一秒钟他还是笑着说:“多谢。小孩子很好,生下来有七斤重,雪白的皮肤,头发乌黑的,才两个多月,眼神就会跟着大人转,灵得很。缓歌,以后,你可以经常同你小妹妹玩儿。
缓歌没有出声,过了一会儿忽然说:“我想我快要没有时间陪小妹妹了,我要上一年级了。”
李立平说:“呃,是啊,缓歌要做一年级的小学生了,是在妈妈的学校上吗?那是个好学校。”
李立平想带缓歌去玩儿一会儿,这一回,不知为什么缓歌不肯去,她说,她要回家去练古筝,明天要到老师那里去还课的。小姑娘贴着妈妈一步也不肯离开,李立平拉了两回都给她挣了开去,宁颜只好说,下一回再叫他带孩子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