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头有个小小的声音在说:“这样太蠢了太蠢了。”
可是没有办法,她控制不了她自己。
“倩茹!”
苏豫努力压低着声音叫:“我们回去说!回去我跟你说清楚!”
“周--苏--豫!你说不清了!省一省吧!”
这当儿,张清露缩到了墙角去,她的整个姿态是卑微的,冤屈的,只比出何倩茹的可笑与不讲理。
周苏豫使出全身的气力,把何倩茹拉出了店门,招手打了辆车,两个人打架一般地上了车,车子在夜色里扬起一阵尘土,开走了。
张清露慢慢地从角落里走出来,重新坐回到桌边,叫来服务生,换了一杯热咖啡,从从容容地喝。
所有的目光交织在她的身上,可是她并不在意,她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她也知道很快这消息会在公司传得尽人皆知。
但是,跟得到这个男人相比,跟给自己寻一个安分的生活相比,这一点点的名声,算不了什么。
现在这个时代,人人为自己谋利,跟红顶白,谁会去介意名声这种事情。
何倩茹对周苏豫提出了一个奇怪的要求。
她要求周苏豫和张清露以及她自己一起去参加电视台的一档节目。
这是一档现场直播的节目,都是些家庭纠纷夫妻矛盾闹到不可开交走投无路时,来到直播间,请求主持人主持公道,把自己所有的一切隐私暴露在大众面前,有一种决绝的剜肉疗疮的惨烈。
倩茹自与苏豫的关系日渐恶劣之后,成了这个节目的忠实观众,看到这个城市里有这么多与她一样不如意的人,在各自的烦恼中挣扎,这让她心里可以得到一点安慰。
倩茹的这个提议让苏豫惊得目瞪口呆,他实在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把这个事情闹得这样大,这样一点退路都没有。
可是倩茹说:这叫破釜沉舟,置之死地而后生。
“让全市人民来评评这个理,看看破坏别人家庭的人是怎样的一副嘴脸。”
倩茹还说,如果苏豫不答应去电视台,那么保不准她还有更加激烈地做法。
苏豫几乎是哀求了:“不要这样,这样爸妈他们看到了也会很伤心的。”
倩茹也哀伤地说:“你以为他们还不清楚我们之间的情况吗?我妈都跟我说了,自己要有心理准备。他们也有心理准备的。
准备什么?苏豫问。
倩茹脸上绷紧的表情一瞬间全塌下来:“周苏豫啊周苏豫,我其实真想跟你白头到老的。可是,要是真不能,我又能怎么办?”
苏豫终于答应了倩茹去参加节目,多少也抱了一点随他去吧这样自抱自弃的心态。可是,怎么跟张清露提这个要求呢?
谁知道,张清露思考了半天,居然答应了,就只说,她不想在电视上露面。
进演播室之后,周苏发现,诺大的地方,相对摆了两条一模一样的长沙发,中央则是同一套的单只沙发,前面与侧面都架着一台摄像机,摄影师正在调机位,在一角,拉了一道屏风,后面,摆着一张椅子,张清露将会坐在那道屏风的后面,只出声音不露脸。
几乎在跨进去那一刻,周苏豫就想转身逃走,他也真的转身逃了,却被编辑与主持人拉住了。他们小声地劝着,都是口才极好的人物,这种场面也见得多了,现成的说辞一套一套的。苏豫却没有真听进去多少。他只觉得荒唐只觉得无比地羞耻。
而何倩茹的态度比他从容得多了,她甚至专门地选了衣服,唇上也有淡的颜色,但是,她戴了一付遮住了半个脸的大墨镜。
周苏豫再也没有了逃跑的机会,因为直播已正式开始。
灯光刷地打得雪亮,苏豫的脸在灯光下死人似的惨白。
主持人是一位年青的女孩子,以前做过娱乐性节目,现在转而做这档节目,穿着套装,脸上是一种稍稍造作的悲天悯人的神情。
她缓缓地开了口,另有背景音乐,低低地凄凄地传来。
“爱情,是那样的美好,婚姻是那样地美好。每一对真心相爱的人,在结婚的那一天,要真正成为一家人的那一天,莫不怀着美妙的,坚定的信念,要一生一世,要白头相伴,而前面的路,看起来是那样地光明,我们都曾怀着快乐的坚决的心踏上这一条道路。”
主持人的声音优美轻缓,将编辑写好的稿子背得声情并茂。
“可是,谁又能想得到,在这一条路上,除了玫瑰与星光,还有坎坷风霜,还有许许多多料想不到的激流险滩在等待着考验着相爱的人们。我们今天的当事人,就是在这样的险滩上搁浅了的一对曾经深爱的人。我们估且称他们为z先生与z太太。”
周苏豫呆呆地坐着,何倩茹倒微微地对着主持人欠了欠身。
主持人于是开始了她的现场采访,一切,从最初说起。
何倩茹起先的声音有点干涩,渐渐地,她的讲叙入了境,变得顺畅起来,她讲着他们如何相识,如何相恋,讲到他们清贫简单的婚礼,讲到婚后不并太平然而还是心心相印的日子。
事情的每一个细节苏豫都是熟悉的,可是这个讲着如此熟悉的他的过往日子的女子却是周苏豫不认识的。
何倩茹滔滔地诉说着,象是她的灵魂脱离了坐在沙发上的这个肉身,灵魂管不了肉体,由得它放纵由得它丢人现眼。
她盯着主持人一截白皙线条优美的小腿肚,她曾经也有那样的小腿,可是现在的这个肉身没有,这个肉身什么也没有。
周苏豫成了一尾离了水的,被钉在电视台这个明亮的演播厅的这张沙发上的鱼,一点点地在现场与屏幕上的无数目光中干枯衰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