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显然有点吃他这一套,但是马上原谅又显得太没有面子,只能勉强板着脸,把目光移到一起进门的钟翊身上。
这看了一眼,他便觉得钟翊的脸有些眼熟。但这个人型梳得利落干净,穿着昂贵板正的定制西服,腕上戴着7位数的陀飞轮表,手工皮鞋上连灰尘都没有,俨然一副商业精英的样子,实在是和自己想起的那个少年相差甚远。
他没敢认,于是只是浅浅点头当做招呼,又转过去向着林横眉冷对,气哼哼地说了句:“进来吧,这么慢,菜都快凉了。”
钟翊跟着林走进餐厅最里面那间熟悉的私人包厢坐下,梨花木的餐桌上已经摆好了四菜一汤,都是林来之前点的。
林中午没怎么吃,这会儿坐下是真的有点饿了,他用一旁架子上备好的毛巾擦了擦手,刚刚拿起筷子,包厢的门就被粗暴地拉开了。
舅舅板着一张脸亲自端进来了两碗米饭,重重往餐桌上一搁,双臂抱胸跟尊大佛一样站在林身边,完全无视了钟翊,问:“好几年不来,我还以为你忘了自己还有个舅舅了,今天怎么又突然想起来我这儿了?”
被诘问的人捏着筷子笑了笑,林其实完全不怕这个舅舅,从小到大,家里的长辈他谁也没怕过。小时候也就他妈妈薛女士还能管管他,但后来,薛女士自己先不要他了,他便彻底成了这家里没大没小的泼皮无赖。
林没回答舅舅的问题,筷子尖戳了戳面前的笋片,反问道:“我妈呢,最近是在观里,还是又去哪里云游了?”
薛承飞脸色立刻风云变幻,他总是很怕林问起妈妈。从林6岁那年,第一次抱着他的大腿哭着喊着“舅舅,我要找妈妈”
的那天起,“妈妈”
这个词就变成这对舅甥之间的禁语。变成了林的梦魇,变成了薛承飞的齿枷,最后无可奈何地变成了林拿捏薛承飞的软肋。
薛承飞明知道林或许是故意的,但态度依旧软化了下来,他放下抱在胸前的手臂,手脚几乎有点局促地动了两下,回答林:“年前就走了,说是去普陀山清修,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林点点头,语气平静地喃喃道:“蛮好的,那里冬天比申州暖和。”
薛承飞点头附和了句,说:“你妈妈怕冷,往年在申州过冬总要病一两次,你这体质也遗传她了。你今年呢,冬天生过病吗?”
钟翊在这对舅甥对话时努力装作空气,沉默着给林布菜:鸡肉去了皮,鱼剔好骨,都放在碟子里,又盛了一碗热的花胶螺片汤推过去。林看见了,伸手将汤碗接过来,慢慢用汤匙尝了一口才回答舅舅:“低烧了几天,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薛承飞有点担忧,念叨:“你总这么感冒烧的不是个办法。”
想起了什么,又说:“我记得你年年冬天都要烧一段时间,就有一年冬天没生病,活蹦乱跳的,天天带个穷小子来我这里吃饭。我看啊你底子根本就不差,是不是林褚垣不给你吃饱才生病的啊?我找他去!”
这花胶螺片汤头很鲜,林一口气喝了半碗才放下碗,抽空去拦住他风风火火要去找他爸干架的舅舅。林把话题扯开,神色淡淡地提醒:“你说的那穷小子也在这儿。”
薛承飞愣了一秒,半信半疑地转过脸,眼看着钟翊站起身,伸出一只手,对着他露出一个礼貌又纯良的笑容,说道:“舅舅好,好久不见。”
薛承飞慢半拍地伸手同他握了握,又忍不住将钟翊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最终朝着正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吃笋片的林惊呼:
“你终于还是包养他了?”
第12章十二
薛承飞第一次见钟翊,是在林大一升大二的那个暑假。
那一年他的姐姐、林的妈妈薛承雪从海西回了申州,一个人住在月鹿山的院子里。原本她是没有知会丈夫和儿子的,只有薛承飞一个人去接的机,林却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妈妈回申州的消息,半夜敲开了舅舅家的大门。
那晚申州下着大暴雨,林的车进不了薛承飞小区的地下车库,他只能把车停在路边冒雨从小区门口跑进去。薛承飞穿着睡衣拖鞋给外甥开了门,眼见19岁的少年穿着一件白色的短袖衬衫,布料贴在单薄的身体上,他冷得打抖,从头到脚都湿透了,丝衣摆噗噗地往下砸着雨珠。光是在薛承飞家门口的地毯上站了一会儿,脚下就积了一滩的水。
那副模样把薛承飞吓了一跳,赶紧把林拉进门,找了毛巾和干净的衣服让他换上。林不肯换,也不接薛承飞给他倒的热水,黑亮的眼睛像是被盖在水下的小小火苗,烫得薛承飞竟不敢直视他。
林那会儿还很犟,瞪着薛承飞的模样像头初生的小兽,开门见山地问:“舅舅,我妈呢?她现在在哪儿,我知道她回来了。”
薛承飞夹在这对母子中间两头不是人,为难地拿着干毛巾给林擦头。
他比林才大13岁,薛承雪生林那年薛承飞刚上初中。他知道姐姐因为家里安排的相亲,嫁给了一个做生意的男人,都快新千年了还半盲婚哑嫁,出嫁那日怎么会开心。
薛家算得上是书香世家,薛承飞的爷爷留过洋,也在申州大学里教过书,奶奶是爷爷留学时认识的同学。薛承飞的母亲是医生,父亲学历也很高,本以为他会和爷爷一样在学校里待一辈子,却趁着改开的风口下海经了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