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她出门时,被他撞见了。
只见她手里拿着小包裹,里面露出青绿色的衣角,大约是给她章家表哥的那一件。
自从上次得晴的婚礼之后,这小丫头开始见他不说话了,就是能点头绝不笑,能笑绝不开口打招呼的那种敷衍。
成天复以前曾经听说过她教嫡母王芙如何入宫敷衍那些夫人们,现在看来,这套八卦敷衍的拳脚又施展到了他的身上……
看来,表哥还是真的才更贴心。
听凝烟说,小姐每次入了那院子,都是跟章锡文有说有笑,不是一起学习章家舅舅所擅长的疡医之术,给耗子开肠破肚。再不然就是聊起跟外祖母相关的事情没完……
他知道她有早晨练拳的习惯,可是这几天清晨,每次去练武场寻她,也不见她的踪影。
就好像那个趴伏在他膝头酣睡的小丫头,如出茧蝴蝶般,挥舞着翅膀,一转眼儿的功夫就从他的眼前飞走,跑入花丛,跟不知哪里钻出的公蛾子开始双宿双飞了!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功夫,就听外厅里的女眷们在热络地说着香桥的亲事。
原来这几日茶宴上,香桥客气而不失坚决地向国公夫人表明了家里已经在为她相看亲事,大约是要忙得顾不上给胡老太君看病了,为了不耽误老太君的安康,还请国公夫人另请良医。
桂娘当时也在场,所以说起国公夫人那故作矜持又掩不住恼的样子,便跟嫂子又是嘻嘻哈哈地笑了一场。
不过王芙却说道:“其实香桥这孩子还真不是敷衍她,最近她的确要相看几场。只是她说不爱嫁入到高门贵宅子里去,若是选个平实的人家便好。会医术的话,就更好了……你说说这一个堂堂县主,往哪个平实人家里嫁啊?还会医术?难道要找郎中?哎,也是伤脑筋……”
得晴在一旁接口道:“我家参军倒是有不少兄弟,待得他忙完了军中事,便仔细挑拣几个品貌好的出来,若是个读书人就更好,将来点了状元,才配我那县主的表姐啊!”
成天复在外厅嬉闹的声音里,沉默而用力地翻着手中的书页。
正指挥丫鬟装箱子的桂娘准备歇一歇,便绕到内室去叫儿子,让他看看箱子里还短缺些个什么。
结果等她走近时,才发现马上要入考场的儿子,手捧着的似乎不是什么圣贤经典,而是……《黄帝内经》?
她气得不行,一把夺过书道:“知道你是拿着俸禄薪水的堂堂将军,就算落第也无妨,自然比书云那孩子有底气。可你也得做样子看看正经书啊?拿着医书看个没完,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考太医院的空缺呢!”
这儿子大了不由娘了,还没等桂娘说上几句呢,成天复已经站起身来,径直朝外走去了。
桂娘伸脖子喊道:“你这是要做什么去,这边正装箱子,还需得你看着少什么短缺呢!”
成天复却头也不会道:“母亲看着装,只注意不要装带字的书本纸张,不缺文房四宝就行。”
说完,他便出府上马走人了。
该死的丫头,这样的日子也躲着不见他,难道是真不将他这个表哥摆在眼里了?
知晚的确是在躲表哥。
不光为了避嫌,不知为什么,她现在只要一看到他,都会想起他给她涂匀胭脂的情形。
表哥的脸当时挨得那么近,目光又那么炽热……
而每次想到,她就会觉得心里有些发慌,偶尔在盛府的饭厅里见到他,眼睛也不敢看他。
既然如此,她倒不如出来静一静心。
舅舅精通疡医一道,当初随船时,那些船工遭遇海盗时有受伤,舅舅为船上之人缝补刀口,剔除断箭都不在话下。
不过她当初表示想学疡医的时候,章韵礼却不以为然,觉得小姑娘是异想天开。
章家的疡医向来传男不传女,所以当年他妹妹有心学医,也只能跟着母亲学习内科一类。
倒不是他祖上或者是父亲看不起女子,而是疡医的确不适合女子来做。
一般人学医的时候,初时都会觉得疡医应该比内诊更容易上手。
不过等真做起来时,才发现这第一个关卡就是面对血淋淋面目全非的伤口,又或者是脓水直冒的肿瘤。
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坦然面对的。
当初父亲带徒弟时,领着十几个要学医的弟子围观他给一个路边的乞丐切除脖子上的肿瘤,恶心得看吐了一半的人,有几个立刻便打了退堂鼓。
等学成时,算上他这个逃无可逃,必须传承家业的儿子,总共才有三个出师的。
一句话,学疡医,那得有屠夫的心肠,绣花的手指。
而他的这个外甥女看起来柔柔弱弱,又在盛家那样的人家养尊处优多年,岂能从事这等一般郎中都瞧不上的行当?
不过知晚既然开口,他也不好直接开口回绝了外甥女,所以只吩咐她跟儿子章锡文一起练习刀功,解剖老鼠。
依着他的意思,小姑娘家看到灰溜溜的耗子,便会吓得尖叫出门,以后便也绝了想学疡医的念头。
可是没有想到,他这个娇滴滴的外甥女拆卸了头上累赘的钗子,用襻膊固定好碍事的长袖子,便扎了围裙,深吸一口气,伸手入笼子里拎着一只灰耗子出来了。
章表哥在一旁看得有些直眼,拿着大竹镊子小声道:“表妹,不必上手,可以用这个夹。”
知晚拎着吱吱叫的老鼠的尾巴,不好意思冲着舅舅和表哥一笑,说道:“原来如此,那接下来该如何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