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已白,寺庙里有了人声,这可如何是好?老钟慌忙道:“你快点上梁藏匿起来。”
曲冬青无力地摇了摇头,眼里的光越发涣散。
老钟急得直唤:“快点起来啊,和尚们起床了,隐身啊……”
曲冬青哪还有力气施展法术,半点声息也没了,蛇头垂着,堆在那里,一座小白山。
死了?不会吧……
钟楼在离寺庙不远的一侧,往来寺庙的那条小路上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两个和尚一前一后向钟楼走来,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老钟急得钟身摇摆,无可奈何,只好一闭眼,深吸一口气,使出所有力气,钟身猛然向下一坠,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不偏不倚罩住了曲冬青。
哐——一声巨响,响彻山谷。
惊呆了刚刚挨近钟楼的两个和尚,也惊动了整个寺庙。
出走
老钟在地上一坐就是十几日,因为…没人能抬得动它。
和尚们聚集了多少人都没能将古钟抬起分毫,钟沿死死地扣在石砖上,连根棍子都插不进去。
老钟到底有多重,没人知道,和尚们又从山下请来更多的壮汉,齐心协力,还是不行。
寺庙的住持只好暂时作罢,落也好,起也好,都是有它的命数的。
夜半无人,老钟悄声问钟内的曲冬青:“你怎么样了?”
开始几天,曲冬青没有作答,直到第七天,才在老钟肚子里动了动,说了第一句话:“哎,你可憋死我了。”
老钟心中大喜,他还没死,只是说话的力气尚弱,又试探着问:“你可还好?能出来吗?”
“你看我像还好的样子吗?再容我修炼几日,恢复些元气。”
老钟不敢多言,一般精怪折损了元气乃是法力最低的时候,有的甚至被打回原形,再也不能施寻常之术,不知要修炼多久才能恢复。
接下来的几日,老钟兀自感到体内忽冷忽热,冷的时候牙齿打颤,热的时候又周身发烫,老钟叫苦不迭,曲冬青说他在修复体内元丹,叫老钟再忍耐些时日。
老钟当日落地而罩,又使了定身法叫人动它不得,闻得寺里传来消息,住持又要请能人上山,移钟上位,若再久耗下去,怕是不能够了。
曲冬青终于被他念叨的不耐烦,况在钟里也憋闷坏了,刚刚有了些力气,便遁地而出,平铺地上,舌头耷拉在嘴边,兀自大口喘着粗气,雪白的身上伤口已消失了不少。
老钟的眼泪差点没落下来:“你可出来了,他们明天就……”
曲冬青缓缓地向外爬去,老钟忙问:“你又干什么?”
曲冬青有气无力地:“进山去,找个地方好好养养。”
逶迤地爬出几米,又转过头望了老钟一眼:“诶,我说,谢谢你。”
一别数月,曲冬青没有再现身,老钟也被所谓的能人——几个练家子轻轻松松地又悬在了钟楼内。
本以为曲冬青冬天不会在这里过冬了,没想到,下第一场雪的时候,他回来了,冰冰凉凉的身子一下子蹿上老钟,紧紧地缠住了,还是初见时那般模样,对着老钟的鼻尖,瞪着一双巨眼问:“想我吗?!”
“请,请自重,不要这么热情。”
老钟的眼泪又差点落下来,这个冬天,不会太寂寞了。
虽然高兴曲冬青终于回来了,而且伤也都养好了,似乎还比从前粗壮了一些,可曲冬青忽然话少了好多,一睡好几天,醒了也是望着远方发呆,发完呆又沉沉地睡去,老钟几次逗他说话,试探性地打听他究竟怎么受的伤?曲冬青开始默不作声,末了只低低地说了一句:“你就别问了。”
老钟作罢,每每望着曲冬青漠然的神情,倒叫人心中怜惜。
几场春雨过后,满山的花都开了,上山的香客又多了起来,闻钟声能祈福,香客们拜完寺庙里的菩萨,也会顺道来钟楼拜一拜,多拜一样是一样,总不会亏的。
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娃,手提竹篮,扶着母亲进到钟楼,上香跪拜,母亲念叨着,盼着女儿将来可以觅得一个好夫婿,终身有靠,不愁吃喝。
老钟心里嗯了一声,其实啥忙也帮不上,但觉这女娃子听到母亲的祈祷,娇羞的一低头,十分柔美可人。一抬眼,却见梁上的曲冬青探出头,定定地望着女娃,有些出神。
呃,老钟一思忖,不禁莞尔,这蛇妖正值年少,看到明媚少女难免被其吸引,春情萌动也未可知,只可惜,人妖殊途,还是要找个机会规劝他几句,他姨母报恩毕竟是承菩萨点化,这中间的是非曲折,功过评说,一言难尽,他莫要再因情念二字走了邪途才好,想起那次的争执,老钟不禁惴惴犯难,若再重提白娘子报恩一事,曲冬青怕真的要拆了这钟楼,跟他一拍两散了。
谁知曲冬青恹恹地收回目光,趴在梁上一动不动,直到太阳落山,剩下最后一抹余晖的时候,突然幽幽地开口:“老钟,也许你说的对,报恩也不是谁都能报得了的。”
嗯?老钟心内一沉,曲冬青重提旧话,不知何意,只讷讷地应了一声。
“人心叵测,贪欲无穷,也许报恩不成反成了仇人,伤人害己又有何意?”
曲冬青这是怎么了?不禁想起他大发雷霆那日,忽然心念一动,老钟问:“你报恩未成,遭了劫难?”
曲冬青看了眼老钟,目光飘向远方,声音低沉,好像随着最后一抹余晖沉到山那边去:“恩也好,仇也好,我现在都不想报了。”
曲冬青总是做着同一个梦,这个梦既真实又模糊,因为它的确真实的发生过,却因时间太久,好多记忆开始变得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