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雾气越来越大,灰蒙蒙地能将人眼睛蒙蔽,天边竟少见漏了一个窟窿,万丈霞光倾泄而下,将雾气染上赤橘,人来人往的街道上,人影如鬼魅一样若隐若现。
章景的心脏却莫名慌张,步伐飞快,他从未见过这般诡异的天气,只觉得胸口沉闷无比,想立即回到家中关窗锁门。
然而等他赶到牵挂的住宅后,周遭狼藉的令他险些腿软,耳畔的交接和吹嘘声,还有怜悯的目光都让章景顿感不妙。
焦急推开门,顾不得稀碎的家具,径直冲向二楼。一股浓烈的血腥和粪臭混合的气味充斥着整个房间,章景慌张扒拉开被褥,只见章老头的脑袋生生被砸开一个洞,黑红的血浆还未干涸,那张紧绷的脸上,浑浊的眼球向上翻起,好像死死盯着什么。
被褥也被粪便染成褐色,地上杂乱的脚印从二楼一直延伸到楼梯,看规模大约有五六人。
章景扑通地跪下,身体止不住抽搐,拉着章老头的手放在鬓边,一遍遍呼喊章老头,往日慈爱的人却再也发不出声响,无法抚慰他无比骄傲的儿子,甚至连他断气的那一刻,脑海都是章景接下来的日子没有他会怎样。
粪便糊了章景一身,手上全是血污,可这算得了什么,他多希望眼前是一场幻像。等到泪流干了,嗓子咳出血了,却也只是依偎在章老头怀中,头贴头挨在一起,就好像他还是父亲怀中的小孩。
这样的场景却再也等不到了,现实狠狠将他拉回,血淋淋的画面摆在眼前,撕着眼皮逼迫他观看,恶鬼声音回荡在房间,不断训斥章景,“都怪你,为什么选择出门,如果不是你疏忽,父亲根本不会死,你就是个祸害,走到哪里都没好事,去死,去死吧!”
那声音不断放大,在脑海里发出尖鸣,搅得天翻地覆,章景痛苦地捂住脑袋,想将其驱赶出去,但每一次的抵触换来的却是变本加厉。
章景再也忍受不住,疯狂将头砸向地面,砰砰砰的声响贯穿整个二楼,瓷片扎进皮肤带来的刺痛在此刻居然无比畅快,他的血液和父亲融汇到一起,地板的细缝细数着罪孽,苦命的俩人就此阴阳相隔。
崩溃后便是浪打礁石的平静,章景用赚来的钱焚化了尸体,四四方方的小盒子里装着章老头的全部,一直被章景背在身上,从不离身。
那日照看章老头人不见了踪影,人间蒸发一般。章景怎么不知凶手是谁,发生了这样的惨案,他去衙门讨要说法时,却被遣回数次,即使提供了当日的证据也全然被忽视,整个六庄,除了胧月山庄有这么大脸面还会是谁。
又想起前几日莫名对自己下手的那几人,章景更加笃信,果然在他的打听下,胧月山庄的人来找他麻烦,却撞见不在家,无处泄愤,便可恨地将目标转移到了章老头。
一群畜牲!他爹六十多岁,并入膏盲也逃不脱他们的杀戮。章景每每望向胧月山庄,憎恨自己的弱小,更恨自己的决策,如若他不来六庄,是不是就避免了这一场灾祸。
可归根结底,都是胧月山庄的错,他和父亲都是可怜的农夫,守着本分过日子,结果白白受了无妄之灾,毁于清明前夕。
连六庄的百姓的看不下去,同情章景,可无一人敢支持章景。仅仅因为凶手是胧月山庄中人,光是这一点已经劝退了大部分人,谁都清楚胧月山庄的地位,不想得罪,于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作没发生。
至于消失的那个人,失踪三日没回过家,大家都心知肚明。多次投案未果后,章景也不再闹腾,又本分生活起来,重新清扫了屋子,遇到人安慰,还会笑着打招呼。
人人都当作章景看想开了,于心不忍下也会偷偷接济章景,可每次都会被章景原封不动归还。
时间过得飞快,六庄的桃花开的极其艳丽,漫天的桃瓣铺洒在胧月山庄的大道,大批的商人旅客都聚集到此处,与相爱之人写下美好寄愿,挂在年纪最大的那颗桃树。
胧月庄主高兴,特意开放山庄供人观赏,使得那些想窥于千玲珑的男子寻见机会,纷纷涌入山庄。千玲珑不屑这样的场面,表姐和母亲劝了又劝,愣是蜗居在阁楼不肯出来,可愁坏了他那个想替千玲珑寻觅好夫婿的爹,一边招待客人,一边物色着目标。
老桃树的下边是一口水塘,修砌的十分精美,寿山石雕刻的栏槛飞龙舞凤,中央伫立着一块石山,青苔覆满了表面,松柏盘根曲折,苍翠欲滴,与暗幽的兰草相得益彰。
池水清澈见底,能窥见锦鲤绚烂的彩尾,以及桃树的倒影,不少姑娘被吸引目光,趴在栏槛上嬉笑。
有个姑娘盯着水底的一条金鱼,全神贯注,一滴水滴在额头,可水面却没有一丝波痕,便没有在乎。过了一会儿那水滴又落了下来,这次滴在了她的额头上。姑娘气急败坏,朝一旁挪去,却亲眼看见水面荡开一抹红色。
正当疑惑时候,拇指摸了额头的位置,粘腻的触感传来,竟然是血水,她抬头望向那颗繁茂的桃树,一颗黑隆隆的头颅藏在桃枝后面,露出惨白的眼珠子向下注视着她。
旧人相逢,分外难别
“啊啊啊啊啊,死死人了!”
随着尖叫声响,四周旅客惊起,忙不迭将目光聚集到姑娘的视角,果然看到一颗阴恻恻的头颅挂在上面。
霎时间,场面乱作一团,宛如水滴掉入油锅般,炸起呲呲油花,无人有心思再赏花,一个个撺掇着逃离现场,人潮能踩死庭院中的貍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