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景的屋子很小,一张床,一案桌,窗口对着院子,四方角的天地,并不见得开阔。只是月光倾泄下来时,正好照亮灰暗的角落,才不显得单调。
白无秋信手推开窗户,章景的背影就在那棵梨树下,纯洁的花瓣铺满一地,人好像与树融为了一体,那么孤独,那么惆怅。
一夜无眠。
章老头今日起的极早,昨天到晚一直不见章景,苦等下居然睡过了头,这不刚醒来,他就摸索着去找自己拐杖,光脚走到桌前时却被矮凳一绊,眼看就要摔倒,白无秋挂着个黑眼圈正从章景房内出来,看见这一幕,脑袋吓得立刻清醒,冲上前把老人家抱起。
章老头双眼失明,只感到自己被抱着放到床上,便以为是章景,正欲开口,却摸到白无秋细腻的手掌,他有些迟疑问道:“你是谁?我儿子呢?”
白无秋缓了口气,瞥见那只歪倒的短凳,心中捏了把汗,努力平复了心情后道:“是我呀伯伯,那日来做客的游人。”
章老头恍然大悟,又重新去握白无秋的手:“原来是你啊,真是有失远迎,不知道你看见我家章景了么,昨日他说出去办点事,到现在都没见人影。”
白无秋心虚的摸了下鼻子,打了个囫囵道:“伯伯别担心,景哥哥昨日跟我一起回来的,人好好的呢。”
他可不敢透露自己纠缠章景的事,若不是自己耍赖皮,章景早就回家了。
章老头没有多想,既然回来自然是好,不过方才听白无秋叫章景哥哥,便又问了句白无秋年纪。
白无秋不想让章景父亲怀疑,便把年龄报得高了些道:“白池今年刚满廿五岁。”
章景做了早饭,一掀帘,就听白无秋谎报年龄,戏谑的朝他挑眉。
章老头又听见声响,连忙问道:“长福是你吗?”
章景轻言道:“爹,是我。”
说着脱下围裙,将药端到床前,中药特有的苦味立刻四散开来,白无秋刚想与他搭话,见他一脸严肃,又老实坐到短凳上,不敢说话了。
醋意
章老头自然察觉不出其中的气氛,章景喂他喝完药,才记起白无秋,于是亲热把两人叫到跟前道:“长福,这就是那个旅客,你把钱袋还给人家没有。”
章景道:“还了。”
说着又瞪了眼白无秋。
白无秋蹲在床边,与章景的脸挨得近,能瞧见章景更加青黑的眼圈,昨晚一宿,章景都没有进屋子,白无秋不死心守了一晚,结果就是看见比他还憔悴的章景。
章老头浑然不知,只是笑呵呵道:“那就好,说起来白池比你小三岁,你可要多照顾些。”
说完又对白无秋道:“昨天招待不周,今日不如留下来吃个饭吧。”
白无秋肚子早就饥肠辘辘,听章老头留他吃饭,一个劲道好,章景眉头皱的更深了,但碍于自己父亲面前,只好忍气吞声。
白无秋见状,大胆不少,趁章景去端饭,给章老头又是捶背又是倒茶的,嘴巴涂了蜜一样甜,很快俘获了老人家的欢心。
章景手艺一直不错,清晨薄雾未散,他就背着背篼进了桦林,去年冬日的枯叶重重迭迭,经过雨水泡打,腐成了天然养料,无数菌子探出头来,甚是可爱,章景不费吹灰之力装满了半个背篓,到溪边洗干净了,又见水芹菜嫩的喜人,便薅了一大把,回来搅着韭菜,剁成沫包了饺子。
白无秋吃了两大碗,还不过瘾,却见章老头半碗都未吃完,章景也一脸黑线望着他,他才讪讪放下筷子,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章老头也乐呵,从前家中只有他跟章景两人,章景很少活泼,除了碧春偶尔串门,基本没和其他人交流过,现在多了个人,家里总算活跃了些,于是见缝插针道:“长福,我听白池说自己无处可宿,不如留下住一阵子怎么样,正好有个人解闷。”
章景被呛的直捶胸口,缓过来后道:“不行,他可住不惯咱们这种乡下屋子。”
此话利落干脆,不留一分余地,章老头顿了顿,似是没想到一向顺着他的章景会拒绝他,但转念一想,章景到底见过世面,若白池真是大户人家,住在这种地方是有些不妥,于是道:“白小公子,长福没有别的意思,我们这儿确实寒酸,你不如另寻他处吧。”
白无秋精心的计划眼看要泡汤,心中不甘,只好撒泼打诨挪到章老头身旁,装作一副可怜样子,低声哀求:“章伯伯,您可别这么叫白池,白池只是一个做小生意的,父辈也务农,不会介意的。”
章景没惯着他,又道:“做小生意的,钱袋挺沉。”
这下换做白无秋黑脸了,章老头再迟钝,也听出章景言外的讽刺,枯瘦的手朝桌子一拍,滚烫的茶水沿着杯面溢出,烫到一截皮肤。
白无秋动作快,立即把茶壶放远了,想拿脸巾给章老头垫着,却被章景一把推开“爹,你这是做甚么。”
章景心疼的给他吹胳膊,章老头把胳膊收回,不让章景去碰,“章景,你念书就是这样做人的?”
章景的手僵在半空,从小到大,除非他惹祸了章老头才会直呼他大名。他爹淳朴,涉世又不深,自己确实没有设身处地替他着想。
末了,他站直了身子,恭敬地向白无秋拱手道:“白小公子,是我唐突了,抱歉。”
语气不再勉强,是实打实的诚恳,白无秋心脏好像被人揪过一样,事情的发展偏离自己的设想,他本想将计就计,讨好章景父亲,待在章景身边,却不想弄巧成拙,伤害了父子的和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