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似乎等得不耐烦了,白鞋裹着的脚尖朝里缩了缩,不有看见他投在地上的影子,好像抬起了什么,随后他的手就被一条柔弱无骨,冰凉滑腻的蛇一样的东西缠上了。他惊恐地发现,自己全身力气尽失,那人扯住他的手往地上一掼,不有庞大的身子也跟着往地上摔去,那人抬起一只脚,抵在不有肩上,轻轻地扽了下,他又立马复归原位,好像小丑在手里抛着的花球。
“真是,”
那人后退了一步,语气似乎很不满,“低级生物总是这样,像有惊恐症似的。”
不有愣愣地抬起头,白花花的光好像罩着一层雾,稀疏又朦胧,原星长老好像鬼影一样若隐若现,他圆盘似的脸颊上,一双瓜子壳大小的眼睛,正促狭的望着他。
不有舔了舔嘴唇,干涩的喉咙被火燎过似的,艰涩地开口问道:“你们会说话?”
原星长老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咯咯笑了起来,狭长的眼睛眯了一条缝,裂开的嘴巴黑魆魆的,好像里头潜伏着怪物,他仍旧笑着,声音却传到了不有耳中:“我不仅会说话,你仔细听听,我说的是什么话?”
“什么······话?”
不有诧异地问道,不假思索脱口而出的言语像是炮一样,在瞬间将他的理智轰成了废墟,他仿佛被囚禁在一座崩塌的冰山下,冰块噼里啪啦砸在他身上,他快被砸死了。原星长老用得是他部族的古老语言。
善者不辩,善者不辩(六)
因为长久流浪,居无定所,为了活下去,不有部族的祖先不得不吸收学习别族文化和语言,历经千年万年后,掌握古老语言的只剩下部族族长。不有正是他们部族最后一任族长。
那一剎那间,思念、愧疚、委屈······各种感情纷至沓来,洪水猛兽一样将他吞没。他浑身抖如糠筛,一张嘴张成了碗口大小,从喉咙里发出野兽一样的嗬嗬声,是过度换气的声音。他太悲哀了,连哭声都无法发出,眼泪像是春夜的雨一样,无声却连绵不绝。
原星长老像是盯着玩具似的,玩味地看了他好半天,最后实在不耐烦了,精光四射的小眼睛向上一翻,悠扬婉转的吐了一口气,说道:“虽然你们低级生物丰富的感情很有观赏性,但看久了也确实无趣。你能不能抑制一下你充沛的情感,让我们好好谈一谈。”
不有没听见他的话,依然自顾自哭着,委屈一旦如春日融化的雪水一样流动起来,就很难在日复一日温暖的天气中停下。原星长老很是无奈,他绞着纤长的手,像是下最后通牒一样说道:“如果你现在不能停下来,那我向你保证,你日后的眼泪就是为你那些同伴流得。”
狠招有奇效,长老话音刚落,飞船内重新归于寂静,空气好像烧着了,卷着热浪从不有那里奔向长老,他饶有兴致地欣赏着不有猩红的眼睛,等着他开口说话。果不其然,不有撂下一句在他看来软绵绵的威胁:“你敢动他们,我跟你同归于尽。”
低级生物最大的缺点,就是永远自不量力,长老咂了咂嘴,煞有介事的想到。他跳过不有那句毫无威慑力的话,正色道:“要他们活着的方法很简单,和我们合作。”
“什么?”
不有错愕地望着他,眼神瞬间变得迷惘。
长老又吐出一口长气,乳白色狭长的鞋子点着地面,发出一阵哒哒声响,他耐着性子,又重复了一遍。不有问道:“为什么?”
“如果理由方便告诉你,那我一早就说明了,所以不要问这种无效的问题。而且希望你摆正自身的位置,你没有任何拒绝的可能性,因为你同伴的性命和这艘飞船,都掌握在我们手中。”
他说得对,他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这场交易的天平本就倾斜,他一无所有,而对方拥有他全部的砝码。窗外,圆形物质的光像是穿梭在草丛中的萤火虫似的,若隐若现地闪着,宁谧的黑中,隐藏着看不见的细线,纵横交错的构成一张网,绞杀着每一个落入圈套的生物。他忽然明白过来,或许他就是下一个闪着零星光芒的圆形物质。
思绪通了,他浑身也就软了,这时他才察觉到脚后跟热辣辣的痛楚,他点着脚尖动了动腿,曲腿坐到了地上,原星长老被他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骤然腾空,扒着吊顶俯身看他。不有抬起头,哑然失笑道:“诚如你所说的,我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但是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希望你能如实告知。”
铅灰色的舱壁温着一层朦胧的蓝光,原星长老苍白柔软的手臂粘附在上面,像是谁不小心在画布上涂了一抹白,飞船内静悄悄的,连不有匀长的呼吸声好像都消失了,原星长老瞪着两只作为装饰的眼睛,感受着不有情绪的涌动。确定他没有恶意后,他才落回地面。对于他们而言,低级生物浓郁的情感是堪比毒药的存在。
“什么问题?”
他站在不有对面,脚尖又局促的对到了一起,“在不涉及我们星球机密的情况下,我会如实相告的。”
不有挑了下眉,他没想到原星长老如此爽快:“第一,你为什么会我们部族最古老的语言,声音又和我已故去的长老一模一样,我们两族之间,是否有一些我不知道的渊源?第二,你们对我的同伴做了什么,为什么好像只有我保持清醒?第三,为什么要和我们合作?我们需要向你们报告什么?”
原星长老点点头,一副果不其然的模样,不有见他狭长的眼睛一动不动,像贴在面颊上的两幅潦草的画似的,突然福至心灵的问道:“你不会和阿谷他们一样都是能量体,能听到我内心的声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