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毫不意外,闪身让他进入,“你知道我要来?”
没等门关上,003便直奔主题。
不有坐回床上,用粗粝的手指抚摸着床头孩子们的影像图片,“我知道你早晚要来。”
003哦了一声,并未做评,他贴墙而立,手掌置于胸前,不有目不斜视,却笑道:“你怎么这么紧张?我们是伙伴,又不是敌人。”
“是不是伙伴,还有待商榷。”
“哦?”
他挑了下眉,似乎听到了笑话似的,嘴角止不住地向上牵扯,他微一用力,孩子的影像图片便碎了,和梦中孩子碎掉的面庞如出一辙,“你还是这么直白,容易被人利用。”
003目光一凛,周身能量场泛起了微弱的涟漪,不有把指头插进碎片中,鲜血顷刻涌出,把孩子扭曲的面庞染红,“我只是给你个建议,不用这么敏感多疑。”
003冷笑道:“我就是因为不敏感,才对你们付出了情感。”
不有叹了口气,他抽回手,看着鲜血滚珠似的砸向地面,碎成一朵朵花,那花很快黯淡,一如生命短暂,他像是梦呓一般说道:“我和阿谷的相识相知,确实如假包换,但是我确实也真的不知道他的底细,我只知道他在地球生活过,其余的,一无所知。”
血凝固在他伤口处,疤疤癞癞的,丑陋如□□的背,不有曲起手指,鲜血重又渗出,“他神秘的像是一阵风,不知从何处来,我相信找到阿魅星,也不是他的最终归宿。”
003他放下手臂,走到落地窗前,“我本来,很信任你们的。”
“我知道,”
“可是,”
他垂下头,脊背却倔强的僵挺着,像是被虫蛀空的树干似的,徒有外表,“在人戏团星上,他的变现有些异常。”
“比如呢?”
“难道你没看出来吗?”
003忽然转过身,气急败坏地朝他走来,光被他挡在身后,他好像是一团雾,“在紧要关头,他暴露了对那个星球的过分了解,你行万里路,我读万部书,可为什么我们对人戏团星的本土生物一概不知?”
不有垂下头,地上鲜血凝成的花连绵成片,触目惊心,刺得他眼球发酸,这酸一路泛到心底,咕嘟咕嘟的蒸出汽,“你嫉妒他懂得比你多?”
“什么?”
003震惊地后退了一步,随即反应过来,哑然失笑,“哈哈哈哈哈,你疯了吗?我se星人虽然自视甚高,但也是有骨气的,比我厉害的人,我努力超越就是了,干嘛做出当面恭维背后贬低的小人那套?于我又有何益?”
他哑着嗓子,像是寒冬腊月枝头上的老鸦,在一片萧索中凄惨地叫着,不有耿着脖子,和僵硬的脊背连成了一条海岸线,座化成了一处荒岛。
知者不言(二)
笑着笑着,003的声音变了调,他深深吸了两口气,理了理自己柔软杂乱的发,重又走到窗前,面对着一望无垠的黑暗,说道:“人戏团星进出不易,据我所知,自人戏团星鼎盛到衰落以来,得到授权的各星球高级观察员将所见所闻事无巨细,全部记录在册,但是我并没有查到任何人戏团星原住民的相关信息。相反,我在《星球高级档案》中,查到了人戏团星不属于任何一个记录在册的星球,换言之,它是人造的,或者改造的。”
“所以对于这样一个星球,阿谷为什么如此了解,在我们焦头烂额时,却不肯透露任何信息?”
他恢复了往日的冰冷,从内到外,藏着一块终年不化的冰块似的,他转过身,目不斜视,笔直地走到门口,他离开前留下最后一句话,“大家的目标,真的一致吗?”
003悄无声息的走了,剩下不有面对空荡荡的屋子,他以前从来不觉得房间空旷,甚至于他庞大的身躯而言,还有点窄小,可是他走了,丢下了满地的疑问和无疾而终的答案,他头一次觉得,这间屋子这么大,大到他把自己一寸寸的解剖铺满地,都换不到一个人的真心。
他不想和队友之间产生嫌隙,而且阿谷是他的救命恩人,因此长久以来他对某些显而易见的问题保持漠视的态度,直到003一针见血的指出,他才恍然大悟,自己不过是逃避罢了,一如逃避孩子的死亡。他画地为牢,粉饰太平,固执地把这里伪装成避风港,可风浪滔天,迟早吹破矫饰的外衣。
孩子的影像图片已经恢复如初,看不到丁点裂痕,他长久地凝望着,恳求获得力量,可死人的笑容凝固不动,看得久了,遍体生寒。他打了个冷颤,知道自己再睡不着了,便起身去替换阿水。
操控室内,已早有别人,看到吴欲知的瞬间,不有便知道了他和003怀有同样的困惑,他冲他点点头,无声无息地滑到了一旁的椅子上。
窗外已渐渐微明,地平线处氤氲着一团并不真切的光,朦朦胧胧的,像是雾气抽了丝,透过缝隙洒下的影儿似的,大地好像被稀释了,从硬朗的黑淡成灰褐,恍惚中也透着点儿青黛,坑坑洼洼的小丘投下矮矮的阴翳,还是固执的黑,仿佛把夜幕上的星星抠掉,留下的黝黝黑洞。吴欲知头枕双臂,目不转睛地盯着天边尽头处,连呼吸都是轻轻盈盈的,生怕惊扰了别人的梦。
不有却正好相反,他体内的火炉子越烧越旺,额角鼻尖汗渍涔涔,一转头,便流下两道蜿蜒的汗珠,“你怎么不去休息?”
终于,他忍不住了,打破了诡异的安静。
“睡不着。”
吴欲知懒洋洋的说道。
角落里的仙人掌嚯得起身,两条软绵绵的腿荡着空气,转了个面,贴着墙角又蹲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