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洋大盗?”
许彦嗤笑一声,却没回答,“行了,不该问的甭瞎打听。”
“你是个好人,好人来什么江湖,快快回你该在的地方去吧。”
他咕哝着,声音越来越低,渐渐听不到了。
他抱着酒壶睡了过去。
卓潇一哂。
这醉鬼。
许彦语焉不详的话他是听进去了的,但不知是不是因为高少怀救他在先,他并不如何害怕,只是有点好奇。
她到底是什么人?不管怎么说,她会在那种境地下搭救他,总不会是什么坏人吧?
卓潇家里几代从商,他自幼耳濡目染,别的本事没学下什么,却是实打实地练出了一双毒辣的眼睛,寻常人的心思性情所求所愿他一眼就能看个分明——就像方才的许彦,他说那些,不是与他有多亲近,大抵是想家了,思乡之情无人诉,只好借着酒劲说给他这个不相干的人听。
可他偏偏怎么都看不透高少怀。
大概是因为家境优渥、自幼过得平顺的缘故,卓潇人不傻,却有一副万事不往里搁的透明肝肠,待人处世随性惯了。直觉高少怀不会害他,便也懒得想这些复杂的事,无所谓地把心里的念头抛到脑后。
高少怀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他稍一琢磨,决定煮一壶姜汤。这个时辰,他自己是可以不必喝了,但外面天寒地冻,高姐姐回来必然会冷,若能有一口热汤喝,想来心情也会好上几分。
说干就干,他一点也
不见外地钻进了厨房,从角落里刨出一个落满了灰的红泥炉,还找了个客栈里常用的酒壶——刻意没碰高少怀自己的那个——灌了一整壶水,把菜案上的老姜切下来一大块丢了进去。
诸事齐备,只差东风——临时扒出来的炉子里没有火。
作为一个珠服玉馔、行止出入都有人服侍的公子哥,卓潇当然不会生火,于是他盯上了许彦脚边还没烧完的火盆。不光不会生火,他连怎么把烧好的炭弄出来都不知道,和摸一把就能掉一层皮的炭盆“大眼瞪小眼”
片刻,他果断钻回厨房找了个最大的炒勺,小心翼翼地拨开火盆里的炭堆,把堆心烧得火红的炭扒拉出来铲进小泥炉里。
——————
高少怀是在黎明时分回来的。
这是一天中最黑的时间,她单衣提酒,裹着一身风雪冷意推门而入,泼墨般的乌黑长发被雪盖得斑白。
内功修为到她这个地步,早已能做到寒暑不侵,几天不睡也不会十分疲惫,可她一日夜间靠着轻功辗转奔波了八百里,内力基本耗了个干净,再加上目睹了师父相较一年前憔悴苍老了许多的样子,满心的惦念化成了哽在胸口的钢针,扎得她一阵阵地疼。
睡是睡不着的,反正客栈里也没人会管她,她打算自己回房喝两杯。
可一推开门,她却看到了一点橘红色的温暖火光。
离门口最近的方桌上放着一个红泥小炉,炉子上不
伦不类地烧着一把酒壶,咕嘟咕嘟响个不停的壶身里不住地冒着热腾腾的白雾,姜汤带着点辛辣气的味道蛮横地冲开她冻得麻木的五官六感,她忽然就觉得有些冷了。
除了冷,她还有点意外——炉子边上放着两个杯子,一个被卓潇握在手里,另一个放在炉边,干干净净没人用过,像一种无声的邀请。
没想到这姓卓的小子懒鬼一个,连自己都照顾得乱七八糟,居然还懂得体贴人。
握着茶杯的卓潇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他侧头枕着自己的手臂,半边脸被桌板和胳膊挤得变了形,依稀能看到眼下深深的青黛色。客栈的桌椅对他来说矮了些,他修长的胳膊腿委委屈屈地蜷在一起,大概是觉得冷,他趴得位置离红泥炉很近,于是另外半边脸也没能幸免于难,被炉里的炭火烤得通红。
高少怀甚至隐约闻到了一股燎毛味儿。
这小子,睡觉的时候烧火,也不怕烧死自己。
熄了炉火自己回屋呆着、把卓潇扔在这儿自生自灭才是她的行事作风,可鬼使神差地,她走过去,从炉子上取下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
热乎乎的温度烙在掌心,热气洇进她眼底,迟疑半晌,她低头喝了一口。
一口下去,她没绷住,直接喷了。
这傻狍子,拿酒壶煮姜汤也就算了,还不搁糖!
这一口“刺激”
的姜汤给高少怀喝得是又好气又好笑,她垂眼看了卓效半晌,轻手
轻脚地弄走炉子,悄没声地走了。
她没意识到自己把那从桐花谷外春晖镇带回来的冷酒忘在了大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