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讲唐人街。”
淮真没有问他要将车开去哪里。在今天之前,她一定会抱怨他不该因为债主身份而随意支配她的自由。
但是这一刻不同。
直到很久以后,淮真才会意识到,今天是一场不带有任何目的,真正意义上的约会。回想起这场约会里的自己留给西泽的印象,淮真觉得会是一个喋喋不休的小姑娘的形象。淮真不知讲什么,只好讲讲唐人街近来最热门的话题:倘若有关克博法案的国会投票里民主党大获全胜,她的姐姐会在暑假考试结束后立刻被送回中国相亲。唐人街许多女孩都会。因为传统华人家庭出生的女孩都很恨嫁。一旦美国华人的婚姻法对所有人都公平起来,唐人街的父母们一定会争破头,将十六七岁适龄少女送回国相亲。所以某种程度上她更希望作为共和党的西泽获胜,这样很多唐人街女孩只能选择继续学业,念高中或者上大学。
奇怪的是,这样喋喋不休的淮真并没有引起西泽的反感。他很认真的听着,并问她,那么你呢?
我?我不知道。我的公民身份太脆弱,几乎很难回国相亲。一旦在美国有合适相亲对象,季叔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直到车在诺布山下的波尔克街边停下,西泽也没有打断她的讲话。
周围几乎都是民宅,西泽从驾驶室下车,绕去打开后备车箱。淮真下车时,他已提着一桶什么东西,朝面前那栋洋楼走去。
“过来。”
他走出两步,冲她招招手。
淮真跟上去。
“打火机带上了吗?”
他问。
“带上了。”
“好。”
他一边说着,一边掏出一串钥匙,打开那大花园外的大铁门。
“这里是联邦警察的临时宿舍。”
他一边带淮真往里走,一边低声解释。
这里也是排华法案的,那场著名的,以打死数十名华工为结果的美国工人党闹事地点。现在里面住着共和党的拥护者,几十位年轻的单身汉。
西泽轻车熟路带着淮真走进草坪深处一间小屋子,里面是单身汉们雇佣的临时洗衣工晾晒衣服的地方。门拉开,小小屋子里晾晒着同一色的警服上衣、长裤与外套。
他在衣服林里来回穿梭数趟,走出来时,怀里抱着一摞衣服,扔给淮真。
“都是同一个人的。”
他说。
淮真踉跄接住,抱在怀里,展开一件警服外套,露出胸口缝的名字。
果然。
她转头望着立在门口的西泽。
“保不准他们凌晨过后会从酒吧回来,”
他靠在门口放哨,回头说,“干你想干的。”
淮真将衣服裤子一一挂起来,观摩了一下。
而后点燃打火机,将所有裤子的□□烧掉了。仔细想想,又折返回去,将衬衫的前襟烧了两个洞。
从晾衣房出来,西泽拽着她的胳膊,轻轻一带,将她带到那栋有八十年历史的洋房正面的大白墙面前。
借着月光,她现那堵墙上刷了长长一排大斜体英文词组与腥红涂鸦。
她立在月光里头仔细辨认:那是长长一串ford,操了锡克教徒,巴基斯坦人,天主教徒,苏联人,黑手党,哈西典人……等等,半面墙,几乎将美国领土上所有人种国籍都骂进去了。
这片国土上,政客想要赢得选举的手段无非笼络选民以求得政治正确。而这版面墙,几乎囊括了所有的政治不正确。
西泽手持着涂料刷思考了一阵,躬身继续书写。
淮真凑近前去辨认:si11ys,funetky……(傻条子,白鬼)
下一个ford还没写出来,头顶窗户突然被推开,一个警察洗过澡,探出窗户吸烟。
淮真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