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如一只误闯蛛网的飞蛾,卡尔彻底陷落在陌生怪物的罗网之中。
直到他放弃挣扎,急促呼吸着的胸膛渐趋平缓,借由怪物呼吸的他终于被松开了一点束缚。
“你好,我的名字是布莱克。”
和怪物有着一模一样的形态的东西把他举起来,极其缓慢地说道,那双深紫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仿佛要永远地把他囚禁在深紫色的漩涡里。
它在许久之前便在注视他,在银色的彗星的光辉外,在墙角的阴影内,在万籁无声的夜色中,一直一直注视着,终于忍不住亲自捕获这只蝴蝶。
它在无人的角落学习了人类的语言,将自己混乱的名字以人类的名字代表,犹如毒蛇插上翅膀,冒充蝴蝶,妄图接近警惕的那只蝴蝶。
他是它的。
布莱克下了结论,那个蠢蛋失去了竞争权。
于是它把卡尔再次缠紧,像茧一样包裹住,准备带回自己建造的巢穴。
就在卡尔即将失去意识的时候,他听到了怪物愤怒的吼声,接着是一阵剧烈的强震,忽然他感到缠绕着自己的触肢齐齐断裂,泄出一片纯白的光。
卡尔破茧而出,浑身沾满粘液滚落在草地上,从歪斜的视野,他目睹赶来的暴怒的怪物,它尖叫着:
“布噜布噜!”
两头怪物对峙着,它们身上的花纹张牙舞爪地绽放,遍布全身,生长出来的触手争先恐后地朝卡尔涌来,从脚尖、手腕、腰身不断蔓延缠绕,在他身体上纵横,卡尔在绝望之中荒诞地发现属于没有名字的怪物的触手稍微带点灰色,而名为布莱克的怪物的触手是全然的漆黑。
怪物们一边打斗着,一边用触肢分割着卡尔身上属于自己的领地,卡尔被黑色的潮水簇拥着,无力地看着自己已经全然被淹没的下半身。他看到树木扭曲,天际坠落数不清的流星,野草疯长长出獠牙,土地皲裂涌出奶白色的汁液,野兔哀嚎,群鸦飞出树丛,从天空上落下漆黑的片羽,然后赤裸地坠落。
“停下!!!”
卡尔朝怪物们叫道,异变停滞了,诡异的怪物们看向他。
“不要再打了。”
卡尔说完诡异地顿了顿,有点恍惚。但他还是说了下去,“我不属于你们任何一个。请放我离开!”
“我爱你!”
没有名字的怪物叫道,它剖开肥厚的黑色胶质,那些黑色的胶质像拉链一样左右分开,一颗跳动着的巨大的心脏呈现在卡尔面前,上面有一个浅浅的伤疤,正是当时它受过的致命伤的痕迹。
卡尔目瞪口呆,显然怪物学习语言的成果过于粗暴和直白了。它肯定不知道人类正常来说不是这样表达爱意。就连一旁的布莱克都沉默了。
“我,我”
卡尔一时间失去了语言能力,他震惊地看着骄傲地展示着自己的胸膛的怪物,再一次感受到了人类和怪物深深的鸿沟。
“你是好人类。”
怪物在卡尔的劝阻下一边依依不舍地合上了胸膛,一边羞涩地低声说。
卡尔浑身紧绷,很不好意思的样子,吞吞吐吐地辩解道:“没什么的,都是我应该做的,毕竟是我们闯了进来”
卡尔痛恨地自己的贪婪,痛恨人类的贪婪,为了自身的贪婪,他们付出了代价还不够多吗?佐罗、莱安都死在这里,当初答应那个奇怪老人的委托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错误,那些闪着光的华丽的珠宝就是下地狱的诱饵,让人万劫不复。
“是我错了。”
卡尔喃喃道,可怜地望向面前的两头巨大的怪物,哀求道:“请原谅我们的冒犯吧!我知道错了,我已经知道错了,无论是惩罚我也好,或是,或是”
卡尔说不出来了,他畏惧着死亡。
卡尔的话似乎并没有博得怪物们的同情,它们相视一眼,然后共同向卡尔伸出触肢,缓慢轻柔却不容拒绝地搭在卡尔一左一右的手臂上。
“你不能走。”
“你不能走。”
“你是新娘。”
“你是妻子。”
“你是家人。”
“你是家人。”
“是吾爱。”
“是爱。”
卡尔跌坐在地,茫然无措地望着靠近的怪物,他的灵魂分成了两半,一半畏惧着怪物的可怖诡异,一半却又被它们的话语深深吸引,家人,多么陌生而熟悉的一个词,他渴望拥有一个家,渴望拥有爱他的家人,他渴望温暖,渴望爱,渴望找到一处避风的港湾容身。而现在怪物们居然说他是家人,他震惊,无措,不敢置信,觉得这简直是荒诞至极,怪物怎么可能成为家人,但是,但是,说不定呢,他回想起壁炉里咕嘟咕嘟冒泡的小锅,回想起柔软的被褥、焕然一新的房间,回想起记忆深处低低的呢喃。
他迟疑了。
他抬起头,凌乱的发丝遮掩下,灰色的眼眸执拗地望向两只怪物,这道目光始终在寻找着,寻找着,从逃离卡斯欧洛的那一天起它就在搜寻着,搜寻着这个世界上他真正的容身之地。现在这道目光落在怪物们身上,他从来没有想过的对象,最不可能的可能。
“你们说的是真的吗?”
“当然。”
布莱克回答道,还有一个怪物点点头。
黑色的触手把他抱起来,灰色的触手拂去他肩头的枯叶,卡尔无声地坐在怪物们的臂弯里,由它们带着向着古堡返程。
这叫做回家。
卡尔望着被夕阳染红的天际痴痴地想,橙红色的光辉映照在他灰色的瞳孔,把空洞的内在也染上了几分暖意,高大巍峨的古堡半身浸没在夕阳火红的光下,像是在燃烧着,驱散了阴森恐怖的气氛,显出浪漫的情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