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清大的招生办找到他,邀请他来学校参观。本来以他的性子,是最不喜被这种条条框框的规则束缚住,野犬骨子里的野性不服管教,但是想到顾长安考了清大,在她与母亲偶尔的通话中,他有听到,她字句里都是对清大的喜爱。
于是他犹豫一番,答应下来。
招生办老师说要陪他在校园里转转,被谢筠拒绝了。
那天就是在图书馆的玻璃窗外,他看到这个人在顾长安身边。
她和这个男生在一起的时候会笑,是很开心的发自内心的那种笑,与同他在一起时慈爱温柔的笑容不同。
思及此,谢筠狭长锋利的眼瞳漆黑到密不透风,像是从烟囱俯视下黑漆漆的洞口。
他没有理会江栩礼,跟着江正进了屋子。
江栩礼在菜园子,被谢筠这莫名奇妙的敌意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正好张叔将车子停在院子前,江栩礼更是好奇:“张叔,这是爷爷招待的什么客人?这么年轻。”
“小江也在啊。”
张叔笑笑,“江校没和我说这些具体的,不过这位小客人是招生办杨老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招揽来的,能约到这小客人一面不容易啊,杨老头上的白头发都多了。”
招生办的杨老是之前汉语言文学的代课教授,也是鹿泉市人民文学报刊的创始人,更是鹿泉市文学青年作家协会的主席,对语言文字功底扎实,为人和善热情,亲和力强且真诚,为了能给清大招揽更多人才,江正重心聘任其为招生办总主任,负责招生工作。
能让招生办杨老这样的教授费了半天劲足以见这个小男生不好相与。
“行了,不和你聊了,我那门卫室还有别的事儿。”
老张摆摆手,开上电车走了。
江栩礼进屋的时候小老头儿在厨房里择菜洗菜忙活得一溜八开,奶奶在客厅将自己做的牛轧糖各种桃酥饼干的瓶瓶罐罐在茶几上一字摆开,让沙发上坐着的谢筠挑选。
厨房里传来饭菜的香味儿,光洁的地板,散发着黄油松香的饼干,还有奶奶刚刚洗的自家种的水果,生怕谢筠不好意思吃,一个劲儿往他手里塞。
谢筠低垂的眼睫颤了下,原来这就是她所接触到的生活吗?
是他一辈子永远无法企及的光亮。
“以后你要是想来清大读书,不喜欢吃食堂就来奶奶这儿吃饭。”
程妍笑眯眯看着坐在沙发上的少年,脊背冷硬,手指根骨分明,窗边的阳光没落到他身上。
她早就听老江说过关于这孩子的事儿,除了那惊人的天赋之外,她听了他的经历只觉得可怜和心疼。
两人正说着,江栩礼在门口换了鞋子进来,程妍看到,给谢筠介绍了嘴,“这是我孙子江栩礼,也在清大,是服装设计系的,如果你想来,小江也会照顾你,他人脉多,路子广,还是学生会主席。”
听到奶奶逢人就炫耀自己的职位,江栩礼有些无奈,“奶奶,只是个职位而已,没什么好炫耀的。”
“只是个职位你天天忙来忙去,非但家宴没去,我怎么听老江说你还在设计系给个小姑娘揽活儿来着,设计系的那帮孩子们都给你招揽过去了?是什么小姑娘啊,有空带过来我和你爷爷给你把把关。”
“奶奶,”
江栩礼又是无奈又是好笑,“是一个学心理学的学妹,她家里条件很一般,说家里有个弟弟想要插班到高中参加高考,插班费和以后上大学的费用都是一大笔钱,她天天省吃俭用,为了省钱都不吃食堂了,每次都买菜回家弄。”
江栩礼洗过手坐过来,有些无奈,“她为了赚钱,在校外接了好几个辅导,还被骗着上了几节课跑了工钱,我看她实在t可怜,帮她找点学校兼职。”
江栩礼嗓音清隽温润,他说的每一个字谢筠都听得懂,但是交织在一起,像是丝丝缕缕缠绕的绵密网子,将他整颗心紧紧勒住,往下拽,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的窒息。
谢筠从没把顾长安饭桌上的那袭话当真过。
他更没想过她默默之中为他做了这么多。
直到坐到餐桌边时,以他生平十九年的认知,他依旧不相信有人会如此待他。
他淋过雨,挨过打骂拳脚狠踹,浑身伤痕累累的卧在垃圾桶边养伤,气息微弱到差点被收垃圾的人当做尸体收走,人们畏惧他,厌恶他,恨不得躲得他越远越好,甚至亲生父母都将他抛弃。
他曾经在港城的新年夜,无家可归,在飘着大雪的夜晚,像是小偷一样窥见过玻璃窗里,一家人热闹地围坐在一起,餐桌上满是山珍海味,那家的小男生和他差不多大,有干净温暖的白毛衣,不像他,衣服上永远是脏兮兮的污泥,身上永远是打架留下的伤疤。
他好像知道自己为什么被丢下了。
他们喜欢的时漂漂亮亮干净乖巧的孩子,从不是脏兮兮的谢筠。
从头来没有谢筠攥紧的拳头慢慢地,一个指头一个指头松开,那双沾满血腥布满伤痕的利爪无力地垂下去。
从来没有人这样对他
有人喜欢漂亮干净的娃娃,也有人捡起别人不要的娃娃,洗干净上面每寸污泥,缝缝补补,视若珍宝。
那些年空缺的裂口,被疯狂涌动的爱意淹没,填补。
野犬与人不同。
同人交流,需要耗费精力去听他们夸夸其谈说了什么,语言是匮乏的,可以欺骗可以弄虚作假,并且在宇宙中,人类语言交流只不过是噪音的振动罢。
而同野犬交流,需要仔仔细细去认真看它的每一寸,用柔软没有坚硬外壳的掌心去摩挲它的每一寸皮毛,即便安静的不说话,也可以感受到它的每一寸伤疤狰狞,在静静地讲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