遂也做出一副疑惑的样子,装作思索的样子,好半天才说:“想来还是之前的病症没有完全好,令溪是岳父的独女,这一点朝中与岳父交好的朝臣都知晓,或者户部的黄册里也可以看到岑家的户籍情况,从前令溪身边倒还真没有那么个年岁的男子,这事,说来都怨我。”
岑令溪见他又是提到父亲交好的朝臣,又是提到户部的黄册,便知晓他是认真解释这件事的,最后又将这件事所有的错处都揽在自己身上,一时心中一酸。
故而柔声抚慰,“妾没有说要怪闻郎的意思,妾也相信闻郎,是这天下最好、最会疼娘子的郎君。”
闻澈这才收了方才怅惘的样子。
岑令溪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想起闻澈说大兴善寺是他们初识的地方,便岔了个话题,问道:“我都有些记不清我与闻郎七八年前是怎么认识的了。”
闻澈也看了眼门外,沉吟了声,挑拣着说:“我及冠那年入京考春闱,因为出身贫苦,等到长安的时候,已经身无分文,便想着暂时借助在这大兴善寺中,抄写佛经换取餐饭,恰逢你当时来寺中礼佛,在寺中借住一段时间,送了我一只手炉,后来,我在集市上卖画作换取笔墨,你又买走了我所有的画作,我才凑够买笔墨的银钱,赶上了春闱,那时我并不知晓你的名姓,也没看清你家马车上的木牌,但想着,若是我有幸金榜题名,必要登门谢恩。”
岑令溪听着有趣,遂接着问:“那后来呢?”
“后来,兴许是有令溪的庇佑,我以会试第一的名次进了殿试,又被先帝钦点为一甲第二,是为榜眼,说来也是缘分,我会试的时候,主考官是岳父,按理来说,我也应当叫岳父一声老师,再后来,我通过了博学宏词科的考试,到了御史台做官,有一日你来找岳父,我才知晓你便是岑家的女儿,不久后,我向岳父求娶你为妻,岳父欣然同意,一年后的春三月,我们正式成婚,这些年,因为有你,我才可青云直上,一直到现在。”
闻澈说完,空气中瞬间陷入了寂静。
岑令溪怔愣了好一会儿,才说:“这怎么跟我听过的戏文里唱的一样,官家娘子机缘巧合下与白衣书生相结识,两人经历了种种,最后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下结为夫妻。”
闻澈缓缓匀出一息,他方才说完,看见岑令溪一时没有说话,还以为是她通过这些零碎的片段想起了些什么,听到她只是这样感慨,也放下心来,点了点她的额头,道:“那戏文里唱的都是郎才女貌,我们令溪可不是空有皮囊,未出阁前,也是长安第一才女,我曾在地方上做了一年的官,令溪留在京中陪岳父,那一年我们往来的诗歌唱和后来都编成了一本诗集。”
他这谎话说得面不改色,让岑令溪找不出任何纰漏来。
末了,他又补充道:“等明日我们回家后,我便取出来,与你看看。”
岑令溪点头应了。
岑令溪听他这样讲了个开头,越发想补全自己遗忘的那部分,便又问闻澈,闻澈也回答地很是从容,就好像那些事情本就是发生过的一样。
但只有他自己知晓,撒了一个谎,一旦被问起,就要用无数的谎言来圆上,最终织成一张谎言的网,里面不会有几句真话。
他不信这是南柯一梦,也不信在观音殿前抽到的那三支寓意离别的下下签,只愿意相信岑令溪对那支空白木签的解释——他们之间的缘分,不由天定。
只要岑令溪不想起来,这些就都是真得。
即使在若干年后的某天,她突然想起来,那也无妨,闻澈相t信,时间会解决这些所有的问题。
两人就这么絮絮叨叨地说着,不知不觉间,天已经全然黑了,岑令溪也靠在他怀中睡着了。
岑令溪做了一个很冗杂的梦,梦中的内容光怪陆离,走马观花,闪过了无数的人影,梦中的闻澈也远不是自己这些日子看到的样子,是完完全全的另一个人。
她听见自己问过闻澈是要报复她么?而闻澈的回答只有很干脆利落的一个字,“是。”
她也听到了自己苦苦哀求闻澈放过自己。
还有闻澈捏着自己的后颈不松开的样子。
她蓦地睁开了眸子。
闻澈就躺在她身边,手还环在她的腰上。
岑令溪想起了一切。
想起了自己与闻澈的那些旧事,想起了去年冬天,大雪纷纷扬扬的时候,闻澈带走了她真正的郎君江行舟,又在刑部的大牢里对她百般羞辱,甚至找上了家门,又给自己下帖子,让自己不得不去宫中的除夕宴。
在那场宴会上,岑令溪被安排在最角落的位置,在闻澈的授意下,当时的禁军统领季钰故意为难她,给她下药,让她失手杀了季钰,既为闻澈清理了政敌,又有了一个足以拿捏自己的理由。
其后更是对她种种强取豪夺,用父亲和阿野的性命前途威胁她,甚至逼着江行舟和她和离,又因为江行舟救了她,便设计杀了江行舟,其后更是把阿野逼出京城、用嫱儿的郎君的兵粮威胁她,让她不得不屈从于闻澈。
最后的画面,是在一个多月前的那个晚上,闻澈给她喂了一碗粥,而后她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失忆后的自己,悉数听信了闻澈的话,一声声地唤他“闻郎”
,甚至与他携手同游、江心泛舟,做了夫妻间许多亲密之事。
自己与江行舟曾经的往事,也都被闻澈篡改,说成他们之间的回忆。
下雨天送伞、诗歌唱和、骑马踏青、赏菊听雪,这些事情分明是她和江行舟之间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