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溯摇了摇头,沉默地向床榻里侧挪了两下,让出了一人的空隙。
经他这么一昏,方才还剑拔弩张的氛围即刻荡然无存。
看着沈星溯别扭又乖觉的动作,燕洄哑然失笑,将下巴支在柔软的被褥上,瞧着他的眼睛轻声问道:“你是何时认出我的?”
一听此话,沈星溯猛地就要坐起,但虚弱力竭,只能支肘在榻上,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咬牙道:“不装了?”
在他的逼视中,燕洄似心虚地低垂了脑袋,转而去抠被子上的花样,却被沈星溯捏住下巴抬起头来,强迫她与自己对视。
沈星溯难掩激动,嗓音发抖,“还敢编出什么外乡人来哄我,你以为我还是孩子吗?当你爹娘说你一年前起死回生,性情改变后,我就知道是你回来了。当年到底出了什么事,你为何会变成如今的样子?”
燕洄急忙去掩住他的嘴,谨慎地侧头看向窗扇,外面隐约传来梨青在院里的笑声,应无他人窥视屋内。
她转过头,认真道:“还请二爷别声张此事,借尸还魂这种事太过离奇吊诡,奴婢还想安享度日,不想被人视作邪祟抓了去一把火烧成灰。”
沈星溯良久没有出声,细瘦柔弱的手成功地止住了他的所有问询,他慢慢地抬起手覆盖在燕洄的手上,眸光流转,气氛落了些旖旎暧昧。
燕洄慌乱地缩回手。
沈星溯掌心中一空,他扯了扯嘴角,说道:“不提此事也罢,那你告诉我,为何当初不告而别?”
这个问题横亘于心八年之久,在漫长的时间里他强行找了无数理由为她开脱,但在她久久杳无音信后彻底绝望,生出了恨意。
当年初遇,她毅然决然地救下了自己,如此惊险的行径若说全然没有企图也是不可能的。
可她却视沈家的丰厚谢礼如无物,就这么离开了。
一别经年,再次见面,她却以另一副陌生的身躯站在他面前,疏离地唤他“二爷”
如果不是他心思缜密,发现种种迹象,那么她就要这样隐瞒自己一世?
沈星溯闭了闭眼睛,捺住汹涌起伏的不甘,压低了嗓音又重复了一遍自己方才的话。
燕洄才醒过神般,将黏在脸侧的发丝撩到耳后,温声软语道:“当年我实在有说不出的苦衷,不能在沈府久留,而且我救你时也并不知晓你的真实身份,要不然怎么会在外漂泊八年呢?我原以为那八年过得清苦辛酸,你恢复身份后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早已将我遗忘了。”
沈星溯一字一句掷地有声道:“回到沈府后我从未忘记过你,反倒是你,你有一日将我放在心上?”
燕洄摇头苦笑道:“我当年从沈府离开后只想回到家乡平静度过一生,谁知后来生了一场重病丢了性命,再次醒来时已经附身在这具身体里,还莫名借用了她人t的身份,当时我担惊受怕完全没顾得上去找你。”
”
可我后来去太守府,你明明认出我了,为何……”
燕洄抢道:“时间过了不是八天、八个月,而是八年!对于我来说,只是一梦一醒间就已物是人非,我这种遭遇就算说出去,最亲密的人也定会认为我失心疯了,我也只好徐徐图之。”
“况且我们在太守府重逢的第一面,你就给了我一个下马威,还用豹子恐吓于我,我当时不知你的身份,后来经刘管事提点,才知你也来了太守府,但我实在害怕,不敢贸然与你相认,最后用了些手段才成功到你身边,可你却喊打喊杀的,我怎敢再多言?”
沈星溯忆起自己犯下的荒唐之举,神色骤变,又愧又急地解释道:“我那时不知是你,误以为你是东厂派来的细作,因为寻常丫鬟被大花那样一吓早白着脸躲我远远的,你却……”
想到什么,沈星溯忽然懊悔地止住了后面的话。
燕洄似嗔似怒地看了他一眼,又乖怜地低下头。
对方含怨的杏眸一瞥,让沈星溯霎时口干舌燥,种种怨怼之言再也说不出口,方才的恼怒与不甘都飞到了九霄云外,只恨自己不识真相误伤了燕洄,这才叫燕洄不敢与自己相认,立时改口道:“这事都是我的错,你想怎样骂我罚我都好。”
鱼儿上钩,燕洄瞅准时机,顺着他的话说道:“既然其中有误会,那你以后别再怨我不主动认你了,你也不许再追问我。”
沈星溯沉浸在此刻的温情之中,只当燕洄的眼光躲闪是女子害羞内敛,满口答应下来,怕她不信,还赌咒发了重誓。
燕洄向他笑了笑,藏在袖里的攥得紧紧的拳头悄然松开,旁人不知,她的背心因紧张出了许多虚汗。
她方才的话真假掺半,耗尽了全部心力才试探到骗取沈星溯信任的正确方式。
松了一口气后,燕洄才感到紧绷着的腰背与肩膀阵阵酸痛,双手撑着榻面缓和着。
沈星溯看到燕洄发髻松散,银钗摇摇欲坠,便动作亲昵地伸出手想帮她别好。
而燕洄却下意识偏过头躲开,离得他远远的。
沈星溯的手僵在空中,眸中落了错愕,慢慢的,又转变为不虞。
燕洄神思电转,坐回原处,在沈星溯探究的视线中自己簪好了发髻,故作轻松道:“多谢提醒,许是方才趴在榻上睡乱了头发。”
“不过,我既然已经与你坦白了身份,可不可以不要再用娶妻一事来试探我?”
“试探?”
沈星溯皱眉道。
燕洄低着头,可怜巴巴地扯着他的袖子道:“我已习惯了如今的身份,若你记挂着当初的恩情就别再用此事来逼迫于我,沈府千百双眼睛盯着呢,我不想再过朝不保夕的日子,我只想平平常常地生活,答应我,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