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出颜无恒话里有话,沈崇山骤然抬头,看到颜无恒如毒蛇般嘶嘶地开口吐露恶意,“至于沈大人……他是否知情,就看他如今处事的态度了。”
沈崇山这才知晓,颜无恒此番杀招意不在将整个沈府连根拔起,圣上如今器重沈家,他自知做不到彻底击溃沈家,便拿沈星溯开刀!
沈崇山可以是知情不报的,如果他执意保沈星溯,那么整个沈家也会遭受牵连。
他也可以是不知情的,只要他大义灭亲,将亲如骨血的沈星溯视作敌寇。
而沈星溯的下场,也可想而知……
沈崇山在理智与亲情的反复拉扯中,几近呕血,高大的身躯战栗着,在景帝的耐心即将耗尽之时,沈崇山抬起头,面上的悲戚一扫而空,肃然道:“回禀圣上,此事臣确实是被蒙骗至今,臣……整个沈家都对襄王恨之入骨,至于襄王的余孽,自然要依律处置。”
景帝启唇笑道:“不愧朕对沈家的偏爱,崇山一直是个明事理的人。此事不宜宣扬,就让朕将他带回去处置即可,对外就说是染病暴毙身亡了,也算是朕对你们沈家格外开恩了。”
说完,景帝与颜无恒谈笑风生地走出了这书房。
沈崇山跌坐在地上几次施力站不起来,后来进屋的小厮们将他才扶起,沈崇山直接两眼一翻,朝后仰去。
等他再度醒来,已躺在榻上虚弱地抬不起手来,榻边伸来一只手,递来汤药,扶着他后颈帮他饮下。
沈崇山咳了两声,转眼看去,竟是自己的夫人李氏不知何时返回了府邸。
沈崇山颤抖着抓住李氏端碗的手,“速去请老太爷,也只有他能缓下此事,留星溯一条命在。”
说完这句话,李氏却纹丝不动,只低头木楞着。
沈崇山这才发觉她脸上未干的泪痕,发髻凌乱,一向规整的衣裳也沾染了许多土灰,不由颤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在沈崇山连声问询下,李氏终捺不住哽咽,哀哭道:“老太爷在今日中午,已然去了!”
沈崇山复又疲软地倒在枕上,耳边飘忽着李氏的哭声,只觉自己衣襟脖领间滚烫热辣,待涌入的下人将他搀扶坐起后,涣散的目光向下,这才发觉自己呕了许多血,连床帐都喷溅了星星点点的红。
父子之情,恐就此断于今日……
景帝这次出来仓促没带太多人马,便调用了官兵将整个沈府围得如铁桶一般。
他虽说只办沈星溯一人,可这狠厉的手段,摆明了是在事情查清之前不想轻放了沈府。
待着人押住了襄王的余孽,景帝便要匆匆启程回宫中处理。
景帝在颜无恒的陪伴下走出院门,忽然在甬路尽头看到一道倩影,譬如鲜花嫩柳陡然为沉闷的景色增添了亮色。
景帝按住欲张嘴厉喝的颜无恒,缓步前行,待走到近前,沉声道:“你是何人?”
原本跪拜在地的年轻女子微扬纤颈,盈盈地抬起头来。
娇色动人,景帝幽暗漆黑的瞳孔也定了一瞬。
女子垂着眼帘,长睫忽闪,细密柔滑的乌发在风中摇曳,隐隐传来幽香,浸润在光影中的面庞薄施粉黛,却将阖宫上下的美人都攀比了下去。
沈府内竟有如此佳人?
景帝不急着动身,定睛瞧着她,露出势在必得的微笑。
女子启唇,柔声似水,“臣女阮宁蕙,拜见陛下。”
启程回宫的马车都已备好,持刀警戒的侍卫也在大门处恭候着,而景帝却忽然托辞疲累,要在沈府多歇一晚。
沈星溯也因此多活了一晚。
可知晓其中内情的李氏却生不出一点喜意。
她直直地看着面前梳妆的人,开口又问了一遍,“你可想好了?一入宫门深似海,我们不值得你做出如此牺牲。”
景帝年近半百,虽体力每况愈下,可他这两年临幸过的女子却日渐增多。等一两日的新鲜劲过了,景帝大多随意给她们一个位分后就再也置之不理,这些女子大好的年华也只能日日凭窗盼望,目睹自己娇嫩的容颜逐渐衰败。
零星的几个女子仰仗着家世与手段也能混个嫔位乃至妃位,可若不能及早诞下皇子傍身,再高的位分也不过是表面风光。
与李氏的焦灼不安相比,对镜描眉的阮宁蕙则显得尤为平静,手不颤不晃,须臾间,落了黛眉,衬得双瞳剪水,媚眼如丝。
她十分清楚自己的优势,顺手将发髻间的珠钗扶稳了,缓缓道:“表哥遭逢此难,我怎会视而不见,太太您不必再劝我,个中道理我十分明白,只是今生无缘相t伴表哥左右,总也让我为表哥做些什么。”
听到此处,李氏已泣不成声,“你这样,也只能换他多活一晚,赔上的却是你一辈子,我不能让你犯傻。”
景帝虽主张处事宽仁,可在有关襄王的事宜上,他从来都是雷霆手段,斩草除根。
到了天明,旭日东升,也就昭告着沈星溯必将迎来的命运。
景帝的亲随就在门外不断踱步,反复游离的黑影压得人喘不过气。
阮宁蕙仰头忍住眼泪,拉住摇摇欲坠的李氏低声道:“太太您听我说,只这一晚那便足够了,一晚的时间足够生出无数风波,只要能有一线生机我就不会放弃,太太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我这样做的道理。”
李氏怔愣住,待理顺她的深意,当即倒吸了一口凉气,却被阮宁蕙及时捂住了嘴,“太太,成败在此一晚,定要当断则断。”
说完,阮宁蕙起身,自怀中掏出了一只小巧别致的瓷猫,瓷物易碎,这么多年保存下来却是从没添一丝裂纹,她最后在瓷猫上多瞧了两眼,然后郑重地交给了李氏,自己打开了房门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