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书房,昭节已经收拾了账本和一叠条陈,困惑的皱着眉头,回想刚才的事。
方才她在房中汇报了生意上的安排后,自家师父并没有立刻回答她,只是正襟危坐,右手习惯性的用拇指抚摸着茶杯的杯身,不知道在想什么。
林婵蒙着眼,气度从容,又擅长表情管理,大多数时候没有明显的表情,把师父视为信仰的林昭节完全没想到师父正在走神。
昭节耐心地等待着师父思考时,自己也在反思:今天账本反映了什么异常?其中还有些许棘手,能让师父觉得为难、需要思考?
片刻后,苹末来询问是否用晚膳。这时,林婵才像忽然回过神一般,一下站起来,匆匆朝前厅走去。
林婵一向从容有度,极少有这样步履匆忙的时候。哪怕知道师父听声辨位厉害,昭节也还是有些不放心地跟了上去。
林婵也知道身后昭节跟了来,但她已经顾不得了。
她穿过长廊,穿过大厅,朝前院而去。
以她身法,转瞬间便可腾挪而至;以她的轻功,轻轻一点便可越过屋顶飞跃而至。
可她没有。
她像是忘记了自己会武,普通人一样,在思念降临的时候,朝所思所念之人疾步而去。
外院江秋洵正在说的话,字字都清晰地落在林婵的耳中。
说的都是白日里的事。对于林婵这样的聪明人来说,那些话近乎直白。话里话外句句都是让晏寒飞行事掌握分寸,不可仗着功夫得意忘形,以免沾染上江湖恩怨,给商号、给林婵带来危险的隐患。
但同时,也不愿妥协忍让。
由此可见,江秋洵虽不懂做生意,却懂人性的卑劣。
林婵想,阿洵看似任性妄为,实则只是不屑于虚与委蛇罢了。她不想自己因为婚事的事情被旁人议论,也知道不管做什么都无法改变别人的观念,所以选择做一个强势得让人们畏惧的人。至少畏惧,可以让他们不敢在她们面前嚼舌根。
她看起来一点都不愿意因流言蜚语而对世界妥协,似乎当林婵说要娶她的那一刻起,她就做好了与这个世界对抗的准备。
这个对世俗原本无所畏惧的女子,却殚精竭虑地呵护心上人不受世俗的伤害——哪怕她自己对那些流言蜚语不屑一顾。
林婵想到此处,心中又酸又疼,说不出什么滋味。
黄昏时分,凉风乍起。
这个时节,北方的树木才刚刚开始发芽。而南方的树木因为冬天没有落光树叶,宽大的叶片仍然支撑着这满院的绿意,在凉风中沙沙作响。
就像这初夏的微风,虽然温暖、轻柔,但却又带着几分冬季遗留的寒意。
非夜风凉寒,而是初夏之夜越来越温暖,让原本渐渐远去的倒春寒愈加令人难以忍受。
林婵走得很快。
这个院子也不大。从后院到前院,只是很短的距离。
哪怕她足智多谋、在脑海中罗列了无数种把人留下的方法,也没能在到达前让自己的心情平息。
她在害怕。
害怕十三年前的旧事重演。
江秋洵会不会因为担心给她带来危险而再一次离去?
不会的。
她走不了。
这只是麻烦,不是危险,江秋洵不会草率行事,更不会再一次不告而别。
哪怕江秋洵真的再一次萌生这个念头,林婵也有无数种办法把人留在身边:
她可以示之以弱,让对方开不了口;也可软语相求,让对方难以拒绝;也可以表明自己宗师的身份,让她放下顾虑,安心留下……哪怕她用收服属下的那些招数,都可以一天一个不重样的收拾她。
哪怕软的不行,也可以来硬的,仗着顶尖宗师的实力把人给软禁了,一样让她飞不出自己的手掌心。
根本无需忧虑的呀。
林婵怎会不清楚呢?
可知道又怎样?即使成了天下第一高手,也阻止不了心中滋生的慌乱。
十三年来,在茫茫人海中的寻找,哪怕她已经有了一些新的线索,却在还没来得及印证之前出乎意料的见了面。人是自己回来的,不是林婵找回来的,总少了一点真实感,没能抹消掉曾经深埋在心底十三年的惶恐。
那是终于迟一步认清内心,却恍然发觉心爱之人早已不知所踪的仓惶无助,也是十三年无论如何寻找也无果的茫然。
这种心情,今天发生的事就像一根导火索,把她深埋在心底未曾愈合的伤痕撕裂了一道口子。一向镇定的她惊慌失措,慌慌张张地奔跑,要去到那个人面前看一眼。
旁人都觉得“林止风”
清冷孤绝,觉得她性情平和却过于冷漠。
其实她不是冷漠,她只是对于情感比旁人慢一步。当年江秋洵强势闯进她的心里,用了三个月时间,才种下一颗种子。又在之后的几年里才慢慢发芽,长成参天大树。即便是在车马慢行的年代,也过于迟缓了。
她的感情不仅温吞,还羞于表达。
她能游刃有余的处理门派要务、商场生意和生活杂事,却无法将心中百转千折的细腻情感诉诸于口。
她不懂得如何表达对情感的渴望,哪怕是从前在师尊面前,也一直板着一张小脸儿严肃认真,不会撒娇、不会邀功。
还好师尊是个看尽天下、历经千帆的宽容小老头,对能做他孙子的林婵给与最大的宽容和慈爱,把他的所有,包括金钱与人脉全都交给这个徒弟,不论她做什么决定都无条件支持她。
林婵从小到大,永远都是最耀眼的那一个,从来都是站在高处的那一个,从来都是她关照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