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没有!”
王燃犀看都不敢看李楹,她髻散乱,胡乱挥舞着双手,全无世家贵女的风度:“我没有杀你!”
“你既没有杀我,为何不敢看我?”
王燃犀不敢回答,只是缩在一角,绝望的喊着:“我没有!我没有!”
马车的绿色鬼火慢慢暗了下来,李楹喉咙处也一阵腥甜,她的念力全部来源于阿娘在佛前为她供奉的长明灯,这些佛法的威神之力能让她留在人间,能让她在白日行走,也能让她变些如长明灯这种小戏法,但这并不代表着她可以用这念力强行现出形貌,变出幻境,惊吓凡世之人,为祸人间。
若她再强行催动念力,继续困住王燃犀,那她必遭佛法反噬。
李楹只觉五脏如同焚烧般疼痛,她眉头紧蹙,眼前一阵阵黑,再不逼问出王燃犀,就来不及了。
她瞪着王燃犀:“既然你口口声声说你没有杀我,那你敢誓吗?你敢誓,若你和此事有一分一毫的关系,你就永坠阿鼻地狱,生生世世,不得轮回吗?”
王燃犀不敢誓,她突然跪下,拼命叩:“公主,求求你放过我吧,三十年前,是我一时迷了心窍,才会……才会……”
“才会什么?”
王燃犀忽然不说了,她只是拼命叩:“放过我吧,放过我吧,我会为公主在佛前供奉长明灯的,我也会日夜为公主祈祷,求公主放过我吧……”
李楹喉中愈腥甜,马车中绿色鬼火终于完全熄灭,王燃犀忽觉没了动静,她战战兢兢抬头,却现马车里已空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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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元节这日天清气朗,日丽风和,到了傍晚时分却又飘起了鹅毛大雪,崔珣府邸前,一个察事厅小吏匆匆前来。
哑仆正在扫雪,小吏问道:“敢问老翁,少卿所在何处?”
哑仆指了指紧闭的房门,小吏会意:“可否通传一声,某有要事求见少卿。”
哑仆摇了摇头,小吏无奈,只好快步走上前去,敲了敲紧闭的门,但屋内依旧鸦雀无声,小吏又不敢硬闯,只好在门外高声道:“少卿,某是刘九,日前少卿让某盯着裴府动静,今日裴府便有件怪事。”
屋内还是静悄悄的,也不知道崔珣是听到了还是没听到,小吏硬着头皮继续道:“金城郡夫人今早去西明寺礼佛,但回来路上遇了鬼,白日遇鬼,给金城郡夫人吓的疯疯癫癫,胡言乱语,如今已病卧在床。”
小吏说罢,顿了顿,侧耳倾听,但却依然听不到任何动静,他只好失望的拱手行礼,慢慢退下。
小吏走后,哑仆继续在院落中扫着雪,一片漆黑的书房之中,却缓缓点起了一盏邢窑白瓷灯。
灯芯跳动的暗红火焰下,映出一张苍白如玉的脸。
崔珣并没有穿四品官员依律应穿的深绯常服,而是只穿着一件素白襕衫,素衣如雪,黑如墨,如神似仙。
但这如神似仙的面容下,透过素白襕衫的衣领,隐隐可以窥见他皮肉之上的累累伤痕。
崔珣缓缓闭上眼,他身躯开始微微颤抖起来,一场场永无止境的折磨,一次次屈辱至极的凌虐,在那阴山山脉之中,击碎了他博陵崔氏子的所有自尊和骄傲。
灯油即将燃尽,崔珣终是又缓缓睁开了眼,他起身,打开木门,屋外漫天风雪,已是白茫茫一片,正在扫雪的哑仆直起身子,愣愣看着一身素白的崔珣。
崔珣终于开了口,他平静道:“不用扫了。”
“落了雪,反而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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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已经宵禁,金吾卫排成一列,燃着火把,在各街坊四处巡查着,有人嘟囔着:“这鬼天气,白日还是艳阳高照,夜里就落这么大雪。”
还有人说:“这么大的雪,总不会有狂生违反宵禁,外出赏雪吧。”
话音刚落,却见大雪中,一身穿素白襕衫青年,墨仅用乌木簪起,倾泻于肩,正提着红色竹制灯笼,迎着风雪,缓步前来。
青年提灯缓缓走近,只见他素衣墨上都落满了雪花,一片雪花在风中悠悠转着,落在他鸦睫之上,结成冰霜,众人对视一眼,心想这莫非是哪位魏晋名士的鬼魂因为长安夜雪的美景,忍不住重现人间?不过倒有一个不信鬼神的金吾卫呵斥:“什么人!站住!”
青年却没有停住脚步,仍是提着灯笼,踏雪前行,那金吾卫恼怒,正欲上前问话,忽被同伴拉着,同伴指了指青年腰间的紫金鱼袋,然后摇了摇头。
紫金鱼袋,乃是大周三品及以上大员才能佩戴,凭紫金鱼袋,可宵禁夜行,出入宫门,而目前在长安的三品及以上官员,只有区区二十人,这二十人当中,并无如此年轻之人。
但紫金鱼袋,还可以由太后与圣人赐给三品以下官员,以示恩宠,众人望着昳丽如莲的青年,脑海中,不约而同浮现出一个名字。
莲花郎,崔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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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珣提灯一路寻去,终于在丹凤门外,现了倒卧在地的少女,少女脸色苍白,双目紧闭,气若游丝,唇角还带着一丝殷红血迹。
崔珣扔了灯笼,俯身抱起少女,少女在他怀中如同羽毛一般轻飘飘的,她身子冰凉,没有半点温度。
崔珣抱着怀中少女,她身前便是丹凤门,丹凤门里,有大明宫,有蓬莱殿,还有她阿娘。
崔珣望了眼紧闭的丹凤门,他抿了抿唇,拢紧李楹身上裹着的狐裘,然后抱着她,转身离开了丹凤门。
风雪之中,素白襕衫的青年,怀中抱着昏迷的少女,雪花纷纷扬扬,渐渐将青年的脚步覆盖。
湮没无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