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送进来的衣服和书夹杂着一些东西,那么肯定是给能够碰到这些东西的人传递的。但如果田小萌收到物资这件事本身就是讯息的话,全监狱的人就都已经被传达到了。
“这下小张狱警可有得盯了。”
卿言认为死盯着这两本书看是钻了牛角尖。
提到张狱警,何梦露问道:“我听说她昨天跟了你一天?”
“她似乎打算这几个月一直跟着。”
卿言说:“好像还跟人换了夜巡的班。也好,她在我身边的话,就算有人想对我下手也得掂量掂量。”
你还挺开心的。何梦露哭笑不得。自从卿言点破小张对她的心思之后,她就一直可以和小张保持必要距离,可她没想到卿言和小张倒是发展出一段奇特的关系。虽然小张的举动对卿言有利,可何梦露还是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主人,小狗干脆给狱警们加派一个班,轮换着保护你吧。”
何梦露虽然没关监控,但办公室内的监控是不会录入声音的。她一派监狱长的姿态,却用小狗讨巧的语气提议道。
“打草惊蛇。”
卿言拒绝:“监狱里都知道我和小张不对付,她天天跟着我只是引人注意,却不显得怪异。如果轮换着有狱警盯我,傻子都看出不对来了。”
她当然知道这不是何梦露的正经提议,可田小萌的事情想不出头绪,说不定张狱警会成为她破局的突破口。
卿言此刻背对着摄像头,单手在胸前又做出了安抚小狗的手势。可她心里也没有比何梦露多出多少底。出了何梦露的办公室,正好换班原本该去休息的小张又出现在她面前。
“张狱警辛苦。”
卿言敷衍地跟她打着招呼。张狱警也懒得理她,只是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后,甚至不再追问她和何监狱长都聊了什么。
两人来到饭厅门口时,已经有大半犯人落座了。剩下的女囚们都排着队在打饭。卿言也拿了个盘子排在队末,张狱警紧随其后。
站在卿言前面的人后脑勺只感觉一阵毛骨悚然,连忙转身赔笑道:“要不两位站在我前面吧?”
卿言摇头表示不用。张狱警理都懒得理,拎着餐盘环顾四周。
那人拍马屁讨了个没趣,只得悻悻转过头去。
正常地吃了饭,正常地送了餐盘,两人出饭厅门的那个瞬间——
卿言只感觉和谁撞了个满怀,紧接着手指尖好像被什么很细的东西划了一下,痒痒麻麻的。她反射性翻手去抓,可张狱警的手比她还快。两人一先一后,紧紧抓住面前的人。
田小萌。
她没什么表情,没有恐惧也没有紧张。硬要说的话,她的眼神里只有一种麻木。
“真的是你……”
卿言皱眉,连忙看向自己的指尖。
一道细细的、被鱼线划过的痕迹伴随着酥麻感渗出点点红血丝。
伤口不深。滴在地面上的血并不是卿言的,而是张狱警的。那鱼线正随着三人的动作,愈发紧地割进她的手掌里。
当然,是鱼线。埋在书脊内部固定书页的地方,非常不容易被发现,更不容易被视为异常。
“流血了!”
有人惊叫,接着是狱警赶上前的脚步声。
卿言只能听到声音,因为那酥麻的感觉蔓延得极快。她只是被浅浅割伤了一下,就发作的如此迅猛……她后知后觉看向张狱警。
张狱警的脸色已经微微发青,一副随时都会倒地的样子。
“线上有毒。快送……狱医。”
卿言几乎是牙关里挤出这句话。
逐渐变窄的视野里,她看到田小萌白皙纤细、似乎没什么力气的手。那手上与她和张狱警相同,都有被绷紧的鱼线割伤的痕迹。
旧友新生
卿言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向后仰倒。
并不是意识随着身体倒地,而是灵魂预先坠落到身体之后的某个地方,以至于躯体撞击地面的感觉甚至没有传达入意识之中。她被抽离出自己的身体,能通过肉体所感受到的一切都随着那无形的力道迅速远离,但她却没有昏过去。
她的意识清醒着溺毙于空气之中,看到了没有肉体的存在才能看到的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只有无尽的黑暗,其余的一切都仅以概念的形态存在于她的身旁,没有身形、更没有影子。
有那么一瞬间,在绝对静音状态之下,她甚至恍惚之间同时感受到了存在与消泯、瞬间与永恒、死亡与新生……
这些概念几乎将她挤碎。她脆弱而渺小,在这一切宏大的思想意识面前不值一提,无名无姓、无根无源。
名为“卿言”
的概念被困在这些庞杂混乱的存在之中,那一阵阵犹如崩裂的山体、呼啸的海水、肆虐的狂风一般碾压、倾倒、撕扯着她,誓要在这个没有时间也没有救赎的地方将她彻底同化。
可她还下意识地挣扎着,尽管没有躯体的她甚至不明白挣扎意味着什么。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她的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个有形体的存在。
那存在悬在黑暗的正中央,微微的散发着光芒。卿言这才重新拥有了视觉,抑或是重新拥有了感知形体的能力,于是她奋力“看”
向那唯一的存在,逐渐描摹着自己已经遗忘的认知。不知多久之后,卿言才恢复对这一切的感知,看到前方像一团荧光乳浊液凝成的影子。
那影子无身型也无面貌,可卿言却莫名知道她的名字。
何傲君。
卿言想要开口呼唤她,可似乎声音的概念还未产生。她什么都没能传达过去。那是她在这个世界里唯一熟悉的存在,所以她只能尽力向何傲君的方向探去,在庞杂的概念之海中重新磨砺出自己的灵魂形体。当她终于能向那影子伸出指尖的那一瞬,那个绵软无形却莫名寒冷的影子用尽全力推了她一把。那影子几乎因为此举而消散了,却也只是让卿言的灵魂缓缓地飘向另一个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