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比和卿言分开更让何梦露难以承受。
她害怕上前去确认,确认卿言当初决定和她分开是个无比正确的决定,确认卿言没有她会活得比以往还要潇洒快乐,所以她想要尽快逃走。
逃走吧。转过身,就当自己从来没有回来过。何梦露对自己说着,试图强迫自己移开目光。
可在那之前,让她从惶恐不安到彻底死心的一幕还是发生了。
卿言的双眼穿透重重的雪幕,与她对视了一瞬。
那一瞬间,何梦露看得很清楚,卿言的笑容消失了。
世间万物都被那一眼冰封起来,时间也随着酷寒而凋零了。卿言的目光从她身上停留了一瞬间,她确定卿言认出了她是谁,因为那一瞬的神情是她最熟悉的漠然。
那是属于她的卿言,她曾经的主人。
然后,卿言移开目光,就好像只是偶然经过了过去经常路过的小巷。
何梦露连逃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只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埋在风雪里,被这恶劣的风景推搡着离开原地。
她再也没有主人了。她再也没有卿言了。
有几只被抛弃的小狗能够熬过冬天呢?于是何梦露不再做那只等主人回家的小狗,她心里的一部分永远被冰封在了雪幕之间。
她怎么会一点也不怨呢?她怎么能假装什么都没有变,好像她的世界从未经过冬天呢?
于是她开口,直白地问道:“你记得七年前的那个雪天吗?”
卿言点点头:“记得。”
卿言记得,那年的何梦露就已经是一头黑发。直到她的背影彻底消失在一片白茫茫之中时,卿言才舍得移开目光。她不敢与她对视太久,甚至不敢确认那是真实发生的事情,而不是她捏造的幻觉。
“也就是说,你也认出了我。”
何梦露离开卿言的环抱,靠在桌沿旁,抱臂问道:“那天为什么连和我打个招呼都不肯?”
卿言没想到何梦露会问这个。她一直以为那天的何梦露根本就没有计划会遇见她,只是见何傲君的途中无意碰上了她。她们分手得那么决绝,卿言料想何梦露大概不会想要再见她。所以和她对视的下一秒,卿言便自觉移开了目光。
“你那时会想见我吗?”
卿言带着些自嘲的语气,可这句话却如同愚者之矢,不讲任何道理地射向盔甲间的缝隙。
“你为什么……就断定我不想呢?”
何梦露的声线已然发颤:“你就没有想过我一个人会过得不好吗?”
卿言怔怔地看着她。
她知道何梦露此时在强忍着不哭出来,她早就在分手的那天就见过她这般模样。
可她从没想过何梦露一个人会过得不好。她太习惯于依照自己的不幸揣测他人的幸福,特别是何梦露的。那么多人爱着她,又有那么多人会爱上她。她只要站在那里,就会有无数人为她着迷,而她又那么聪明,一向知道如何为自己想要达成的目标而努力。这样的人怎么会过得不幸福呢?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要擦掉何梦露眼角的泪,可又怕被她拒绝。于是那只手僵僵地悬在半空。
何梦露却伸出手来,轻轻覆在卿言伸出的手上,又偏过头,脸颊微微贴在卿言的指腹,任由那滴泪划过指间。
“对不起。”
卿言怔怔呢喃道:“对不起。”
那句太过骄傲的道歉终于说出口,卿言再一次意识到,呆在自己身边是一件多么令常人难以忍受的事,更何况是做自己的恋人。
“我过得不好。”
何梦露说:“一点也不好。我一直在想自己是如何让你失望,是如何惹你不耐烦,是如何将我们之间的关系毁掉。我克制不住去回想,如果那天我没有离家出走,没有求你和我私奔,我们是不是根本就不会分开。”
卿言微微摇头,好像是想说不是你的错,可却没有打断何梦露的话,安静地听她说着。
“我一直觉得是我自己没有分寸,竟想在我们还没成年、没有高中毕业的情况下说服你和我一起私奔。我那时甚至没有想过,你过了那么多年一无所有的日子,考大学是你唯一摆脱过去生活的希望。是我没有想过我的一时冲动会毁掉你的整个人生,因为我的人生有父母兜底,随时重新开始都不晚,但你却什么都没有。”
“我在想自己那么自私、那么冲动、那么疯狂,才会惹得你讨厌。我那段时间无时无刻不在想这些。我知道我父母觉得你对我来说是个负面的影响,因为在这之前我从来没有一次不乖乖服从他们的安排。可我在那之后才意识到,也许你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你才会要我走。”
“这些我都明白的。”
何梦露说:“可你怎么会认为我不想见你呢?”
卿言只是摇头,半晌才道:“我是真的以为,你换个环境就会开心起来了。”
她们之间的甜蜜结束得猝不及防。
何梦露家里从高二开始就在给她安排出国留学的事情,可被她一拖再拖。她父母本不知道原因在卿言身上,这才默许了。直到一切都爆发的那一天,何梦露和卿言的事被父母发现。原本她父母的意思是要她冷静地考虑考虑,毕竟留学是改变人生的大事,再加上谁也说不准年少时的恋情是不是一时兴起。
可谁知何梦露竟从家里逃了出来,求卿言同她一起私奔。
而那天是卿言的十八岁生日。她收到的第一份“礼物”
,便是孤儿院的逐客令。她的小狗在她彻底无家可归的当天,哀求她带她一起流浪。
何梦露是没有饿过肚子的人,可卿言不是。她见过无数无家可归的年轻女孩,知道她们若不是天降鸿运,便总有走投无路的那天。那时她又能带着何梦露过怎样的生活呢?那时她又怎么从整个沉寂在城市黑暗角落里的恶意之中保护她心爱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