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罢,径直往城楼下走去。
四下里一瞬安静,只听得冷风卷过旌旗猎猎作响。
过了几息,高邑回过神来,神情激动,粗声嚷道:“卫大人,我高邑岂能让你一人担这干系?也算上老哥一个!”
卫凛微微一顿,脚下未停。
快要走下马道时,宋泌忽然从后叫道:“卫大人!你既提起冯侍郎,那你可还记得他家的小女儿?”
卫凛的身形忽然有一瞬的僵凝。
宋泌眼圈泛红,攥紧了拳头,望着他的背影悲愤道:“那个孩子,她才六岁!她才六岁啊卫大人,就那样死在了你的刀下!卫大人,你扪心自问,也配谈论这个‘仁’字么?”
心脏像是被狠攥了一下,陡然传来一阵剧痛。
好半晌,卫凛自嘲般地勾了勾唇角,“那就当我作孽太多,想要积德行善罢。”
下了城楼,卫凛吩咐属下将吕洪带回衙署,自己一个人没有骑马,在街巷中漫无目的地走着。
朔风乍起,原已放晴的天穹又聚起团云,纷纷扬扬地飘起了碎雪。
不知走到何处,空气中忽然飘来一股香甜的气味,带着几许微不可察的暖意。
是烤栗子的味道。
卫凛几乎是本能地站定,抬眸。
不远处有家卖干果炒货的铺子,店面不大,小伙计忙着收摊,正端起刚炒好的一锅栗子匆匆往屋里搬。
他走到近前,问那伙计买了半包。
新炒好的栗子装在油纸包中,沉甸甸的,热意伴着香气直透出来,暖着他发凉的掌心。
卫凛从纸包中取了一颗,慢慢剥开壳,送入口中。
味道很好,软糯香甜。
这样的栗子,她若是尝了,一定会喜欢。
看着手里那袋开口金黄、冒着白腾腾热气的栗子,卫凛几乎是无法自抑地想念沈妙舟,分不清是伤处牵扯还是别的什么,心口不受控地抽痛,酸涩的感觉从身体深处一直蔓延到指尖。
不知这个时候,般般在做什么?
这样想着,卫凛下意识抬起头,遥遥望向西南的方向。
早前青松递来口信,她已经平安到了庆阳。
在祁王的封地上,他们一家可以安心地过个年节,热热闹闹地守岁、吃团圆饭、喝屠苏酒、放炮仗。
他少时玩心重,买过各式各样的炮仗自己琢磨着改做花样,其中有一种最有趣,大哥给取名叫“玉兔穿波”
,将那兔子形状的炮仗穿过长绳,悬于水面,再引燃尾线,它就可疾蹿入水,再纵而腾出,矫似游龙摆尾。
这样的玩意儿,若是做给她玩,依着她的性子,定会觉得新奇有趣,非要自己亲手放不可。
至于饮酒么,以她的酒量,就算是清淡的屠苏酒,只怕也是沾点就醉,然后晕晕乎乎地睡成一团,像只醉猫,叫也叫不醒,若是惹急了还要呲一呲牙。
只是这些,都再与他无关了。
油纸包被狠狠攥到发皱,连呼吸都能带起胸腔中一片密实的痛意。
卫凛闭了闭眼,不敢再想。
回到暂住的别院时,天色已晚,碎雪细细密密,落了他满身。
刚一走进大门,长廷便匆匆迎上前来,脸色不大好看。
“主子,方才收到青松的飞鸽传书,郡主昨日离开庆阳,身边只带了一个随行护卫,似乎是往大同的方向来了。”
卫凛的目光忽而凝住。
想想刚刚接到的线报,长廷心里就发突,抬头向上觑了眼,硬着头皮继续道:“可咱们的人刚探到的消息,宁州一带有瓦剌精骑出没,主力的踪迹眼下还未寻到,只怕,只怕会和郡主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