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会,古有廉蔺管鲍羊左,他们也不尽是同僚,你我狮山一行,生死之交,何故几日不见竟又变得这样生分?”
沈遇表情里竟带着惋叹遗憾。
“跟你四哥套什么近乎呢?”
裴渡把鸟搁了回去。沈遇被风吹冷了,搓了搓手哈了口气:“哪里,叨扰裴家这么久,总要还点四哥的恩情。”
这话仿佛是在认罪。裴渡站定了,凝视他一张脸冷若冰霜:“我雪中行真是你害死的?”
沈遇哪里可能承认,又跟他绕起了弯子,说:“四哥明知故问呀。”
屋里点灯,这人的泪痣藏在睫毛带下的昏暗里,销魂点点,眉尾的伤已好了。除却一张小脸,脖颈延下也白得如脂玉一般,端迭的衣领死角严实,呼吸带着若隐若现的锁骨散发着等人任意搓揉的味道。哪里都好,眼睛带着笑最好,勾人想入非非的东西全搁在的那若有若无的诱惑里边了。
裴渡看着他气消了,没说话。
沈遇凑近了他,眼睛真的在笑:“烟花巷柳,勾栏听曲,吃酒去不去?”
裴渡看向那清雅标致的人,实难相信他色昏厮混的模样,一口应下:“好啊。”
冬风彻骨,雪落挂稍。
沈遇撩开桥前遮蔽的柳枝,下了阶,丝竹入耳,婉曲慢唱,伻城最热的窑子,也是让萧三魂牵梦绕的芸香楼,好像他的心肝颖如也在里头。
裴渡在前,小厮显然认得他,唤了声四爷上前来替他牵了马,跟上去的沈遇搭话听不出喜怒:“呦,常客呀。”
“可不。”
裴渡笑得下流,“里头人美声甜,那滋味销魂彻骨呢。”
沈遇不瞧他,衣摆一掀进了去。点灯既上客,他挑了厅内敞间,隔了帘,但不远处就是正在转圈的舞姬,既没床又不是房,干不了什么可以脱裤子的事。
裴渡没动,隔着帘跟他臊起了皮:“沈哥儿玩不起?”
“先听曲啊。”
沈遇下巴一抬,落座喝起了茶。那眼神清明又纯粹,却在穿得少的姑娘们身上游离。
裴渡哼笑着,对大红袍子的老鸨招了招手,吩咐:“叫云姐儿出来,就说是裴老四找她弹一首。”
那老鸨定眼瞧他好一阵,后知后觉哎呦了声说:“是四公子呀,您太久没来我都脸生了,险些没认出您来。”
她又压低了嗓门陪笑,“真是不巧,云姐儿今个不成,已经跟先来的那位贵客弹上了,您多担待,要不唤别的姑娘来?”
“谁不知道芸香楼的云姐琴艺一绝。”
裴渡说,“我是给她带了个同好来,就一首,让我这位自谓天下无敌手的友人同她谈谈。”
自谦的沈哥儿脸色一僵,莫名被扣上了顶天下无敌的高帽,也不怪他耳力太好听得清楚。
老鸨忌他身份,不敢真驳了他面子,揶揄道:“真、不是我轻慢四公子,云姐待的真是贵客,我也不方便透露。我转告她,不妨让您那位友人改日再来?”
裴渡败兴地回了席。沈遇点了一桌好菜,吃上了,他好像饿得厉害,手嘴不停:“生意这么红火,一个窑子还敢开在衙门附近,芸香楼背后的靠山该不会是官老爷吧?”
裴渡环手闭目养神,双腿下意识地搁了桌上去,“人家是本本分分的生意人。”
本分二字,听得沈遇直想笑。裴亭竹说与他听了,生意人云姐儿卖艺不卖身,除却他裴老四没人同她守过夜,孤男寡女谁又知道他们的买卖呢?
恶习!靴底对着自己,沈遇顿觉倒了胃口,他搁了筷,擦着嘴角淡声问道:“什么姐儿啊,没见着让四哥这么意兴阑珊?”
“妙。”
裴渡睁开眼,嘶了声叹道:“曲妙,人妙,芊芊玉手最妙。”
沈遇替他满上一杯,碰了个杯说,“风月。四哥也不是不会那一套。”
“我么……”
裴渡想到了什么,擦着嘴唇,看向他眼神忽然贪婪又挑达:“挪张琴来,你给我弹一曲?”
沈遇微微抿酒,借劲暖身,“这不成,我又不是来卖的。”
“卖字都说上了,说明你心里惦记呢。”
裴渡低低地笑,“开个价?江子仪一曲都明码标价,沈哥儿你又有什么好清高的。”
“云姐儿接待的是什么贵客啊?”
沈遇仿佛犹豫,“我们等她一等便好。”
裴渡已经站起来了,掀开帘子就要去,那动作里带着霸道急躁,“懒得等,我把她借下来,你今天必须给我弹一曲。”
也不管人答应没答应,火急火燎地杀去寻云姐了。沈遇目送着他,竟没打算继续等,起了身就要走。路过看茶的小二眼疾手快,忙一个转身过来提醒:“客官吃好了?”
还没结账,沈遇也学会了如何当个混蛋:“账记那位常来的四公子身上。”
他看向一桌子珍馐,指着最贵点的好菜,无声笑了笑。
小二果真不拦他。沈遇出了门,迎风吹了阵,估摸着时间,果不其然不多时便见着了裴渡脸色不虞地被小二拦住了。
沈遇正了脸色,一言不发,垂下的眸色里竟是深沉和狠辣。
裴亭竹给他的塞北商户名单里,有一个人吸引了沈知县的注意力,正是芸香楼掌柜木云芝,也是恩客们都惯称的云姐儿。
不管什么朝代,都是黄赌来钱最快,木云芝虽不是塞北首富,但却同官府交情匪浅,这不难猜到,毕竟《大今律法》有曰“巡抚衙门附近百里不得开设瓦舍娱所。”
而芸香楼犯法了朝廷却不追究:天底下没有白来的好事,只有一条,官商勾结!
就凭这一点,沈知县都不用查,木云芝背后定然有官府中人;同样,干皮肉交易这行当也很不容易,她一介女流能走到今天离不开靠山的助力。